当夜,七叶向文昌公主汇报了相关事宜,并提出了次日便将再次启程并尽快前往葙凉城的想法。文昌公主虽然觉得有些着急,但一想到七叶手中铃铛的奇妙之处和所谓“七叶姑娘要求在年前收到响足七次的铃铛才会开始为公主准备贺礼”这样的话,倒也很为自己所信赖之人能为自己如此分心劳力感到由衷欣慰,可虽如此,却也并未同意让七叶次日便启程,而是笑得很是意味深长地将七叶启程的时间又往后拖了两日。
七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虽然这几日太子因为诸事繁忙并没有再来考验她的演技,但文昌公主看着她笑时太过于意味深长,实在没办法让她不多想,不精神紧绷,不提防。
就这么如此这般精神紧绷地提防了两日,然而想象中的太子殿下却始终未到。
虽如此,但七叶却非但未敢有半分的松懈,反而心中的不妙越来越盛,一直到了临出发的时候。
七叶身披狐裘,一身红舞贯穿的鹅黄衣裳,走至南朱雀宫门外,见到原本该在一边等着自己的队伍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队壮大到根本不可能是自己这个奉公主殿下旨意外出办事的小小宫女所该有的阵仗时,从始至终未曾松懈下来提防的七叶便隐隐开始明白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她才刚刚一冒头,就见一名身披盔甲看起来应该和她有两分相熟的卫护冲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听闻太子殿下和三皇子要前往天玄门,公主殿下便特意托太子殿下顺带捎带姑娘一程,这一路还请姑娘和我们一道尽心照顾殿下。”护卫说道。
七叶:“……我没听说。”
“主上安排的事宜,自然不需要向我等说明什么。”护卫接过七叶手中的行李,领着七叶路过几辆惹眼的双驾并驱的马车,来到一辆朱缨华盖的黑色马车前,道:“姑娘请。”
七叶:“……”
话说现在抢回行李装作没看见这偌大的一队车马赶紧跑路还来得及吗?
显然好像不太可能。七叶攥着袖子开始很认真地考虑起对付这位多情太子的对策来,但以“红舞”的立场想了想,觉得似乎好像除了顺其自然随机应变之外,并没有别的可行的好法子,于是便只好掀起了车帘。
等了片刻,马车轮在一片高昂的恭送太子殿下的启程声中沉默地滚动了起来,行出去片刻,忽有嘈杂之声响起,在几声“三皇子留步”的和阻拦声马蹄、嘶鸣声中,车帘被掀开,一个人影飞快地穿了进来。
“啧,本王就说了,太子殿下既不是断袖,又何至于这偌大一队车马,连个贴身的小宫女都不带,原来竟是在这儿等着!还好本王聪明,跑来这儿查看了一下,不然就亏大了!”
“见过三皇子。”七叶微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向着先前说话之人微行了一礼。起身后,有些踌躇地问道:“可是奴婢待错地方了?”
“没错,没错。”
巫马相颐坐好,将手撑在下巴上,一双桃花眼直直地盯着七叶,见她神色淡然恭敬却全无谦卑之色,不由得就起了玩笑之心:“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我看着你挺讨人喜欢,不如我去和你家主子说一声,将你一道带回岚国如何?”他话说得认真,用的却是玩笑的语气,莫名的并未让人觉得受到了冒犯。
七叶垂首含眸,不卑不亢道:“多谢三皇子抬爱,只是奴婢在这宫里边待惯了,舍不得公主殿下,还请三皇子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奴婢。”
“倘若你家公主殿下愿意将你送与本王呢?”巫马相颐含笑问道。
“主命不可违,若真如此,奴婢自当遵命便是。”七叶认真回答。
“真没趣!”巫马相颐显得有些失望,“本王还以为你会誓死不从呢!”
“让三皇子失望了。”七叶歉然道,然面上却看不出来有丝毫歉意。
“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少了些烈性,可惜了。”
“打扰了。”秦漠瞧见七叶无恙,顿时暗自送了一口气,“我国向来极重男女之防,红舞姑娘虽为服侍人的宫女,却毕竟是个女子,三皇子若嫌着无聊,尽管召人来作陪便是,此番跑来一位姑娘车中,委实不妥。”
“你们庆国什么都好,就是乱七八糟的规矩太多!”
巫马相颐嫌麻烦地念叨了一句,看起来没有半分打算反省的意思,见到秦漠,更是已经对七叶完全失去了兴趣,一双漂亮深邃桃花眼早就转到了秦漠身上:“秦公子文采过人,实属难遇之贤才,不如考虑一下和本王一道回岚国算了。想来以秦兄不输乃父之风姿,他日封侯拜相并不是件多难的事。”目光在秦漠身上流转,除了欣赏,似乎还隐约藏着些什么不便说明的意味深长。
“三皇子说笑了,所谓文采过人不过是诸位俊杰抬爱给的虚名罢了,有哪里担得起封侯拜相之说。借着家父之荫就近捞个闲职当当也就算了。”秦漠拱手,洒然笑道。
七叶听着车厢中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明里暗里推过来又拉过去的,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根本就没有半点空暇顾及她,顿时感到十分欣慰。一面忙不迭地燃了炭火为这两位大人物煮茶温酒润喉,一面诚心祈祷马车能走快些早日到达葙凉城好早些把身体换回来,也免得去和那位太子殿下演你侬我侬两情相悦的戏码。
然七叶的存在感并没有薄弱得太久她的祈祷便失效了,就在那两位大人物几乎已经要将她当一副会动的墙纸的时候,太子殿下派人来召她前往随侍。
可怜七叶看断袖皇子巫马相颐调戏秦漠秦漠轻描淡写反击这一轮回上演的精彩戏码看的正过瘾,听到这噩耗时差点没把红舞的沉稳从容绷住,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表面上却十分干脆得体地和自己车厢内的二位不速之客告了辞,前往了太子殿下那辆一看就很惹眼的三驾并驱的马车。
“殿下。”七叶掀起车帘,压抑不住地欢喜唤道。
“听闻三皇子去了你那儿?他和你说了什么,可曾为难你?”太子放下手中的书卷,朝着七叶招了招手,“我没有即刻派人去唤你,你有没有怨我?”
“三皇子没有为难我。”七叶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半截车厢,艰难地挪到了太子身边,坐下,“殿下身为太子,自当谨言慎行。没有即刻便将红舞召过来,是对的。”。
“委屈你了。”太子有些歉然。
“我不委屈。”巫马相颐是个断袖,被他调戏有甚好委屈的,压制自己的本性和你演戏才委屈呢?七叶腹诽道。
“听闻三皇子想要你和他一道回岚国?你答应了?”
“殿下希望我答应吗?”七叶暗自翻了个白眼,既然听闻了,那自然便知道后续结果了吧?!装!再装!
“你敢!”太子微怒道。
“只要殿下还需要红舞,红舞便哪儿也不去。”七叶又暗自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不就是想听她说好听的话吗?有意思吗?!
“这还差不多。”太子十分自然地伸手揽住七叶的腰,将她往他身边又待得拉近了几分,“这几日忙的都没有时间去见你,你有没有想我?”
“……”
七叶有生以来头一次期望此刻待在自己身旁的是墨涟,因为如果是墨涟,她便可以毫无顾忌地一拳朝着他打过去。但身边之人不是墨涟,而现今的这个时刻,她也不是七叶,她是红舞,知礼仪懂进退的红舞,而红舞的心上人,就是边上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面对心上人的亲昵还条件反射本能想拔刀子的人,这世上估计是不存在的。
总之,虽然七叶压制自己的本能压制得很辛苦,却也只能抓住太子的胳膊,低声地嗯了一声,心中十分认真地考虑起是否应该再生场病来。
好在太子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不过和七叶倾诉了两把衷肠,便又忙碌地翻起手中的书卷来,也不晓得在忙些什么。
此后,除了必要的休息时间之外,七叶便安定在了太子的马车中,除了每日要应付几次太子殿下的欲行不轨和几句来自岚国三皇子巫马相颐的习惯性无心调戏之外,小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上好的千里马拉车,行了九日,一直到了腊月二十六夜间,距离天玄门还剩一天一夜路程之时。
七叶跳下马车,向着天玄门的方向望去,只见大雪阻隔、天地灰蒙,临出发时心头隐隐升起来的那缕不好的预感顿时变得愈发的浓厚起来。
忽然一道极暗淡的紫气自西边一闪而逝,紧接着一道发白带紫的闪电顺着那道紫气闪过的位置落下,看起来竟像是在追逐着那道紫气一般。
“是……天罚?”
七叶眯眼看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待想细看,边上却多了一个身着蓝袍的消瘦人影。
“听闻太子殿下说,红舞姑娘见到七叶姑娘了?”秦漠隐隐显得有些期待。近几日要么是这位“红舞姑娘”在太子身边伺候不得空,要么是岚国三皇子在一旁纠缠,他竟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来问一问自己近日来十分想知道的事情。
七叶有些诧异地看了秦漠一眼,似乎有些幡然醒悟:“秦大人和七叶姑娘有旧?只可惜这位七叶姑娘好像却不是那一位七叶姑娘。”
“是吗?”秦漠显得有些失望,随即便又释然。是与不是,总要待亲自见到再做评断,他们既然有两世缘分,总不该就为了让她还他命就罢了。他的前世能放下,可他又怎么甘心放下?
“我寻到的这一位七叶姑娘身边还带了位小少爷,曾听闻过那小少爷唤她作娘亲。”七叶似想起来了些什么,提醒秦漠道。
“多谢。”秦漠道。不过,总要去看一看的,既然同是七叶,想来彼此之间会有些联系?
七叶眉头微皱了皱,看起来秦漠竟真的还没对她死心?其实仔细算起来,她当初并未接受慕云的好意,若不是他最后身死,她甚至都不会对他感到半分的歉意,但他死得既惨烈又毫不值当,直用愧疚把她一颗心狠狠折磨了十三年。是,她承认她确实记得他们之间相遇的所有,她承认她是因他有了些许改变,她也承认此后他也的确入了她的心,但也仅限于此了。命没了还了便是,但情既未承,又如何相还?再说秦漠也不是慕云啊。
似乎有些明白了孟婆汤存在的道理,喝了孟婆汤还能留下执念,若是不喝,又怎可能安心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