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纱衣罩下,将整个葙凉城和不落林所在的那一片森林都罩在了其中。一位身形颀长、披一身紫色战袍的青年忽然出现在葙凉城外的树林上空之处,青年虚空而立,凌乱的青丝和稍显焦黑的银甲战袍让他看起来稍显狼狈却也掩不住他一身的道骨仙风,任谁只看他一眼,便绝不会看不出来他神采不凡。
“哼!藏得很好嘛,怪不得我费了这么大劲儿也只能寻个大致位置。”青年仙君透过纱衣仰头望了一眼灰暗的苍穹,略带嘲讽地笑了一笑,忽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还好你藏了,不然我又怎么可能循着你隐藏的痕迹寻到殿下的踪迹。”
至于这些阵法嘛……青年仙君看了一眼林中各种阵法堆叠起来的法阵视若无睹地往前一踏,不过一步就往前踏了数十丈的距离,一步踏入了法阵中心处。
只见法阵中心处,正摆了一口半透明的薄木棺材,棺材呈木材原本的淡淡木色,上刻极繁琐华丽的花纹纹路,看起来很是华美,乍一看不像是棺材,倒更像是一件极为精美华贵、不可多得的摆设。只是那自中间连出,挂在树上的硕大的瓶子却让他有些看不懂了,虽说那瓶子和连接其上的那一条木质雕纹的细管制作得也不赖,但怎么看都有些不和谐,似乎二者并不同在一个体系之中。
不过青年仙君的视线也并没有在其中停留得太久,很快又移回到了那棺木之上,或者说得准确一些,是移回到了棺木之中透出来的那一个人影之上。他的目光看起来显得有些贪婪,有些怀念和哀伤,又有些难以言说意会,像是藏了万千种复杂情绪糅合夹杂在一起,在其中停驻了无数遥远时光。
这是他寻了数万年的人啊!这数万年来,他瞒着所有人日夜思量每日策划,将所有修行的时间全用在了如何寻找到她、如何利用她让他所思念之人重回到世间之上,几乎就入了魔。
“姮儿,你很快就能够醒过来了。”青年仙君将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来,有些痴迷地低头望着手中一块微闪着青光的晶石,神情极为温和地笑了一笑,似在和情人低声轻喃,“我说过的,会为你寻找一具配得上你的身体,再不让那些庸俗的人敢玷污你半分,待你成了真正的七叶殿下,这世上便不会再有人敢看不起你了。”
青年仙君说完,又往前一踏,又是一步踏到了十数丈开外,正好站在了棺木之外。细细打量了棺木之中的人一眼,手扶上棺木,轻轻一按,棺木上所刻法阵顿时一滞,暂时停止了运转,紧接着青年仙君手往边上轻轻一带,整个棺材盖子就被带飞了出去,在空中连翻了几圈之后,啪的一声被打在了一棵树上,顿时碎成了好几块。
接连一阵动静,很快就惊醒了躺在棺木之中的人。
“殿下可让小仙好找啊。”青年仙君对着正扶着棺沿坐起的百越连翠说道。
殿下?是说这具身体吗?连翠眯着眼打量了那青年仙君一眼,不动声色地望着那青年仙君,虽没说话,用意却已经明显至极——你哪位?
自七叶魂魄脱离体内的那一刻,七叶便顺手把连翠给放了出来。连翠虽并不能彻底抢占这具身体,但暂时一用总还是无碍的。彻底抢占这具身体,一直就是连翠近来一直觊觎着的事,能够有这个机会自然是很高兴,但她不过才高兴了片刻,很快就体会到了七叶的不怀好意。如果说在最初的时间里,连翠还依旧动着要抢占这具身体的心思,但在那一刻到来之后,再多的心思也早化为乌有了。同为女人,连翠自然能够清晰了解到那样的疼痛因何而来,她简直无法想象这么些年下来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如何撑下来的,若换了她,恐怕早就被折磨疯了。而事实上,当时和之后她也确实痛不欲生地恍惚了几日,在几日时间里,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但她到底活了数百年,生存欲望实在远非常人可比,虽难得又消沉了几日,却也很快就缓了过来。不过这具身体,她无论如何是不想再继续觊觎了,但,这具不行,不是还有两具待选的嘛!如此一想,顿时就释然了,全心全力地努力寻起脱困出去的法子来,不过,她努力了几日,巫咒念得嘴巴都快冒火了,却始终连动都不能动一下,也只好作罢,转了个思路,安心思考起了脱离这具身体的法子来。奈何七叶锁她魂魄的法子太过匪夷所思,她想了几日,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脑子一钝,思绪便不知怎的转到了为何自己在这薄木棺材中躺了如此多的时日却仍未被饿死渴死这件事上,还闭目犹自考虑着呢,这棺材却已经被人打开了。
不过看起来这来人似乎还是位仙人?仙人那和天道可一向都是站在一道的,如今她违逆天道躲避而活,这样的人能躲还是先躲着的好。是以,便没打算说出来自己其实并非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这个事实。此刻避无可避,倘他最终到底还是看了出来,那她也只好听天由命了,但倘若他没看出来,那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本事可见一斑,倘使她能寻到她符文的些许小漏洞偷偷观察上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但在此之前,似乎还是先装着不要暴露要好一些。
“小仙仙号星衍。”青年仙君神情柔和一笑,言语间显得十分恭敬,袖中一只手已经开始偷偷掐起了决,“此番寻到殿下不过是想希望殿下垂怜,能帮小仙个小忙。”
连翠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言语中听不出来有什么太过分明的情绪。一面心中暗忖能被一名仙人称为殿下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一面又分明地察觉出来这身体确实和她此前的那二十多具身体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实属凡人无疑。可凡人又怎么能够被一名仙人如此恭敬地称为殿下?莫不是哪位仙人的转世?如此一想,立马就觉得十分可靠,就是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知晓不知晓自己的具体身份了,于是继续不动声色地又问了句:“星衍上仙有何事不能自己解决,还需要来找我一个区区凡人?”
“殿下说笑了,纵然殿下此刻仍是个凡人,可寻遍整个九重天又有哪个神仙能及得上殿下您这个凡人半分?”星衍仙君笑笑,眼中有微茫闪过,“若不是如此,我来找殿下也毫无意义。”
这是何意?
连翠有些不明所以,到底自己不是本尊,没有本尊的记忆和经历,考虑起问题来却总有些不得甚解。但她到底还是活了几百年,虽然其中大多数时间都是活在了莫莫尔珂家的那些个白痴们体内,但到底对人心险恶这件事还是有些了解的,仙人看起来是真仙无疑,但仙心却未必会是真仙心。可那又如何?即便能看出来对方来意不善,她又能做些什么?连翠甚至都有些装不下去这具身体的本尊了。她是谁?和这名仙人有怎样的渊源?有怎样的身份,怎样的性格,会如何和人说话?这些事连翠统统都不了解,连翠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晓,如此又怎能扮演好她这本尊?如今看起来她俩可是一荣未必俱荣,但一损却必定同损的关系啊。
不过好在连翠并没用纠结得太久,星衍仙君手中的决掐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很快便闯入了阵中。
闻声而来的银柃看着已经从棺材中脱身而出的连翠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似是十分诧异,待见到不知怎的也混进了法阵之中的星衍仙君,原本显得十分清澈纯和的赤红双眸骤然转成墨绿,宝石一般好看的眼眸中突然散出一抹寒光来:“你想对青枝的身体做什么?”
你想对青枝的身体做什么?不是你想对青枝的身体做什么,而是你想对青枝的身体做什么。青年仙君很快反应过来,掐诀的手一顿,一抬,指尖一抹紫光便要向着连翠的眉间点过去。
“住手!”银柃大怒,小身子猛然一闪,便朝着星衍仙君扑了过去。
星衍仙君手一挥,袖摆微动,一道紫光便朝着银柃袭了过去。银柃直觉被紫光一罩,颈上挂着的那一串傀儡替身做成的铃铛忽然啪的发出来一声脆响,却是已经碎了一个。银柃见此,却是丝毫未退,依旧不管不顾地朝着连翠冲了过去,他此刻心中只要一个念头——替青枝护好她的身体,却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的状态和七叶当初离开时对他要保重自己的叮嘱。
星衍仙君又是接着几下挥袖,于是紧接着又是六声脆响,星衍仙君眉头微皱,为了保护下界的稳固,仙人下界时本就会被压制住修为境界,加之先前为了躲避上苍的视线特地捱了那天雷数次,如今修为实在是万不存一,虽说收拾起来这样的小小角色依旧是一样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到底是仙人,仙人不管下界之事、不私自下界、不无故伤下界生灵向来就是明文写在天规里的。他到底是当了很久神仙,有些规矩早被遵守得根深蒂固,虽违规私自下界,却也并不想违背其他规定。
可这小家伙是怎么一回事?
星衍仙君眉头又是皱了皱,衣摆再次朝着银柃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