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墨涟一推开门,便见着七叶穿戴整齐地端坐在桌前,执着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些什么。
“练字!”七叶一边在暗自捏了把汗,一边雷厉风行地一把将刚写了个开头的信纸揉皱,扔进了烧着炭火的火盆中,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收了起来,摆到了一边的架子上。
墨涟瞥了眼七叶收拾妥当的行李,啧了一声,将怀中抱着的一个坛子和几株红梅放到桌面上,坐下来倒了杯茶,啜了一口,道:“近日大雪封山,苍山那边是真的出不去了。”说着,十分嫌弃地将只喝了一口的茶水倒了:“明早梅庄那边会派人过来接我们,你若觉得闲得发慌,可以趁着今天在附近走走赏赏花,镇子西边开了几株红梅,还算有点看头。”
七叶将火盆挪到了距离墨涟较近的一边,有些疑惑:“梅庄?去那边做什么?”
“你不是赶着时间想早些回去?”墨涟冷眼看着被火光舔成了灰烬的信纸,道:“虽说这种天气马车无法行驶,却难不倒梅庄的雪舟。”
七叶暗自琢磨了一下雪舟的模样,脑海中却不轻易蹦出了几条雪橇犬的样子来,觉得只用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这边来到底是有些不现实:“梅庄离这边很近么?我怎么记得从那边到这儿,在这样的天气下,应该不止需要一天才对?”
墨涟慢条斯理地往火盆中加了些银碳,用火棍拨弄了几下,将坛中收集的雪水装了小半茶壶放置到火盆的上方:“梅庄养有专门用来拉雪舟的豹子,比一般的快马还要快上许多。”
七叶盯着墨涟一气呵成全无违和感的动作,脑海中大致勾勒了一下从雪山到这镇子的路程和雪山到梅庄的路程,以及两者和雪山、两者之间的方向地形和路程,粗略地算了下时程,依然觉得有些不可能:“除非豹子成了精,否则怎么可能。”
墨涟挥了挥手,散去升腾起来的几缕白烟,似有些不屑地又补充了一句:“梅阙父女听闻我在这边,飞着过来都嫌慢得不行了,又怎会介意连夜赶个路。”
七叶:“……霸气。”
“……”
“……”
……
“白兄,你在么?”时境在外边敲着门问道,敲门声显得有些急切。
七叶暗松了口气,问:“什么事?”
“在下有件事情想请教。”时境似是沉默了一下。
七叶看了一眼墨涟,见墨涟点了点头,才道:“请进吧。”
时境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墨涟见到他的动作,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时境见到墨涟也在,微愣了一下,顺带着问候了一句:“原来兄台已经探路回来了?”
七叶莫名觉得背脊一寒,突然觉得有些不妙,赶忙抢着回答道:“百公子是想问什么?”
时境又沉默了下,吐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白兄是否认识一个叫白凤的人?”
七叶很认真地想了许久,道:“没听说过。”
时境显得有些失望:“白兄也不认识吗?”
七叶十分确定地点点头:“百公子还有事吗?”
时境摇了摇头,七叶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么请百公子出去吧。”虽然觉得时境在感情上比较容易接受,但现在气氛很不对,怎么说比起现在来,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似乎要好一些。
“百公子?”
待时境走得没影儿了,墨涟才笑着问道。笑容十分深邃好看,很是勾人心魄,却又分明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若阴冷的毒蛇,若狠戾的孤狼,若深林中令人防不胜防的毒虫。
“呃,基于流于表面的交流,自然是称呼得越得体越好。”
七叶浑身一寒,完全没自觉地急忙解释,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暴漏出来了某些并不是很能让墨涟了解的事实:“今早没睡醒的时候他来过一次,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他突然接近,我还差点给他喉咙来了一刀子来着。”七叶特别强调了‘没睡醒’三个字,以及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刻意去做的事实。明明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错,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有些心虚。
“流于表面……”墨涟冷声笑了一笑,注意点全放在了七叶的前半段话:“原来你是这么看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这个是……尊称。”七叶有些窘迫地强行解释,“对地位尊贵的人须得用尊称方能显得对其的尊重,比如对皇帝称皇上,公主皇子称殿下,官员称大人,贵族人家的子女称公子小姐,而对于向您这样的一帮之主,自然也不能例外。”七叶似是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确实是没说错,才继续道:“这是我族中必学的人际交往的基本礼仪来着。”
墨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继续笑:“原来在你们族中,流于表面的称呼和尊称是一样的呢。”
“这个……”七叶语塞了片刻,十分诚恳地道:“其实称呼也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态度。”
“在你眼里,我究竟算是什么?”墨涟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七叶被墨涟这不知为何突然冒出来的问题弄得下了一跳,试探地道:“尚未能偿还恩情的救命恩人?”
墨涟心中暗自失望了一下,面色一正,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救命恩人看你男装扮相不太顺眼,你是不是该换回女装?”
七叶一脸错愕:“这是什么道理?”
“作为我顺带将你捎回葙凉城这份恩情的偿还,你以后出现在我身边的时候,不得作男子打扮。”墨涟很是自然地说道。
这是报复啊!绝对是报复啊!
七叶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又在心中暗自咆哮了两声,平心静气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堆了个还算挺自然的笑脸,很是讨好地问道:“墨门主,这件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虽说这恩我还没承吧,但这偿还的恩情用在这里,也未免太不划算了,要不换一个?我族人天赋异禀,许多常人异人甚至半仙人都做不到的事,我们也有很大可能能做到的哦!”
“墨门主……墨门主?!你有没有在听啊墨门主!”
墨涟摘下几朵梅花,拈着放进两个杯盏中,看了几眼,调整了一下位置,一副完全没有在听七叶说话的模样。
“墨门主,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墨涟往杯子中倒入了沸水,将其中的一杯推到了七叶面前。
“墨门主……墨门主?墨门主!墨……门……主?”“……”
七叶换了十几种不同的声音和语调墨涟依旧只顾着喝茶没给出半点反应之后,试探性地换了种称呼:“……墨大侠?”
墨涟加了个水。
“……墨公子?”
墨涟呷了口茶。
“……英雄?”
墨涟又呷了口茶。
“壮士?”
墨涟继续喝茶。
“……”
“……”
“……”
“墨涟!”七叶忍无可忍地凑到墨涟面前,距离他极近地吼了一句。
墨涟满意地看了七叶,缓缓吐出来两个字:“不能。”
七叶很辛苦地忍住了想要揍他的冲动,按捺着话语中的怒气,问:“为什么?!”
“因为……”墨涟顿了一顿,“我喜欢。”
七叶觉得很是无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这样子我的清白何在?!”
墨涟有些惊讶:“原来你竟还有清白?”
“那什么……雪山中的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自然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构成威胁有限。”七叶轻描淡写地将雪山中的那十几日光景概括了过去,话语的重点全落在了后半段话上,“可现在不一样啊,昨日来的时候,我和你是一起的,若是让人知道我是个女的,孤男寡女一同出游……根本就什么都不用说,就足够那些无聊的人乱想了乱说了。”
墨涟雪上加霜地提了一句:“你竟没将我们已然同床共枕的这件事算进去。”
七叶:“你说什么?!”
墨涟一脸惊讶:“你竟以为一家连柴房和马草房都已经挤得连脚都落不下去了的客栈还能匀出来两间客房,看来,你们族中对这一方面的认识,还是差了些许啊。”
“……可是……”
七叶可是了半天,没能接下来话,这么冷的天,总不能让人尊贵的一门之主睡地板吧?要睡也是她睡好吗?!而且这么冷的天,炭火又不够,打地铺的话可是会被冻死的……七叶无力地撑着额角,很想死……
墨涟呵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在下边等你,若早膳到了你还没换好装扮,我并不介意上来帮你换。”
“我哪里得罪你了?你是不是诚心的……”七叶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问道。
墨涟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是。”
七叶:“……”
若是她内力没散去,她毫不怀疑自己会逆转经脉和墨涟拼命,真是,太……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