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用过晚膳的人却还未散去,仍旧聚在一起聊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店小二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裹着一件破旧宽大的灰色棉袄,蜷缩着身子,一边就着一盆炭火取暖,一边在心中咒骂着这能将人冻成冰棍的鬼天气和早就躲进被窝之中的掌柜,时不时还要留意一下不太可能会有人来的门外会不会传来几声夹杂在呼啸的寒风和风刮门板响动之中的敲门声。
今年的雪下得忒急忒大忒久了一些,这个时候来赏梅的人大半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赶不及离开的也都聚到了这儿,实在是没什么可能还会有人冒着大雪在这附近流连,若真有,多半也早被冻死了。
除了梅庄,这片梅林中就只剩了这一个镇子,这整个镇子中,就只有这一家客栈,而客栈也早就已经注满了,之所以还要留意着是不是会有人来投宿,无非就是在柴房这些地方给腾个地方,让那些无处投宿的人不至于被冻死罢了。
“天都这么晚了,也没可能会有人来了吧?把门板全封起来好了。”
店小二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朝着门前走了过去,才刚走到门边,便隐隐约约似听到了个声音……
“咦?关着门呢……”
声音轻缓无力,好似人声,又像是风声,有些让人分辨不清。正当店小二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纠结着要不要把门打开的时候门后却又传来了一句不甚清楚却能分明分辨出来是人声的话语:“好了,开了。”
话音才落,只听咔的一声响动,门闩便兀自从门上掉落了下来,门被风撞开,一阵寒风猛刮进来,只吹得店小二眼睛都睁不开,狠缩着脖子冻得直打哆嗦。
是己没把门闩插稳当还是眼花了?
店小二暗地嘀咕了一句,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发现门前站了两道高大的身影,只朝其中一人看了一眼,登时有些愣住,目光直勾勾地粘在他的身上,连招呼客人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长得好看真是罪恶啊,这可不是招蜂引蝶的程度了,算祸害吧?”
七叶叹了一句,越过傻愣愣的店小二径直走到柜台前,呼着白气在身后的布包中翻找了半天,掏出来张银票,以一种死尸般无力的姿态将其拍在了台面上,顺带着将自己也给趴在了柜台上,有气无力地道:“小二,看够了就回来干活吧……另外,还有上房么?来两间……”
墨涟回头望了店小二一眼:“……”
小二被墨涟望了一眼,只觉心中一寒,有些畏惧地将目光从墨涟英俊无双的笑脸上收了回来,连再看他一眼的念头都生不起来了,却还是觉得让这样一位器宇不凡的公子住柴房有些于心不忍,低着头满是歉意地说道:“对不住了客官,本客栈现已经住满了,若是不介意的话……”
七叶觉得有些有些脱力。
墨涟看着店小二:“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小二只觉有一股无形之力向自己压了下来,顿时改口:“小的是说,劳二位公子等一下,小的这就去问问有没有哪位客官愿意将客房让出来……”
七叶无力地挥了挥手中的银票:“啊……那就麻烦了……”
小二:“客官……本店只收现银,不收银票。”
七叶:“……”
墨涟解下来腰间的玉佩,轻描淡写地说道:“用这个吧,这个玉佩随便找一家当铺也能换个几万两,买你这家客栈绰绰有余了。”
小二一哆嗦,双手接过看了两眼,只觉玉佩玉质通透,触手生温,雕工有集能人巧匠造化之大成之势,便是眼拙如他,也能看出来这玉佩的价值不菲,登时觉得双手分外沉重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客官你等着,小的这就去……”
“我说啊,既然有当铺的话,那钱庄肯定是也有的吧?”七叶幽幽地问了一句。
店小二愣了一下,点头称是。
七叶继续有气无力地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倒是直接拿着银票去钱庄换银子啊,去当铺不是多此一举吗……啊!”
“不是累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吗,怎么话还这么多?”墨涟一提七叶衣领,几个移步,随意找了张空着的桌子坐下,无视周围众人投来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道。
七叶整个人都趴在了包裹上,觉得有些硌得慌,却又懒得将其挪开:“我倒是想即刻、立刻不管不顾地躺下睡个昏天暗地,可身为一名普通人,现这么冷的天,又连个被子都没有,当然是休息不得,再不找些话说分散下注意力我可是会被冻死的。”
墨涟有些无奈地看着七叶,将她脑袋下垫着的布包和他背着布包换了一换。前一刻在门外她还一副傲骨铮铮永不知疲倦的模样,不过才进了门,就变成了一副能不费劲就绝不使劲的懒散样子,实在是判若两人。
三日前,她服下了优昙花,散去了一身的功力,用她的话说就是——由一位千百万中都未必挑得出一人的武道高人悲哀的变成了一个有心无力的花架子。
可即便是内力全失,她也仍然能够挺直脊背背着一大包的重物在冰天雪地之中一刻不停地走上几个时辰,他有几次朝着她伸出来手,她却说前方长路漫漫,总要看一下自己的极限在何处,免得日后不知天高地厚错估了自己,惹出来许多麻烦。加之她从始至终就没表现出来过半分无法支撑的疲累之色,他便也只好由着她了。
她说自己是花架子。这一点,墨涟并不认同,即便是现在这个懒散的模样,若是有人胆敢带着杀气靠过来,墨涟也丝毫不怀疑她能够立即直起身子睁开眼睛来废掉那人。试问,这世上有哪个花架子能弄出这么诡异的防身手段来?看她的模样,那蝴蝶还是她中妄念虫毒醒来后才悟出来的,那样的招式……便是最离奇最能耐的异能师也不过如此了吧,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异能师……除非是仙术了,可既然身怀仙力,又怎会怎么会差点因妄念虫而丧命呢?
既然非魔非仙非妖亦非异人,那她到底又是何人,又从何而来呢?
墨涟觉得有些头疼,不知为何,每次当他想要去推测她的来历的时候,他总会觉得脑壳隐隐作疼。
——
次日,七叶是被一阵惊恐的叫喊声吵醒的。到底昨日自己是怎么如同行尸一般走到了房里,如何睡着了,期中又发生了何事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太累了,还能自己走没劳墨涟提回房已经是拼了全部力气,根本就没心思去想别的什么事情,就连用过饭后店小二说的那番话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隐约记得他一脸惶恐地说了些什么,而后墨涟便代她拿了包裹示意她跟上,她也便乖乖跟上了。
“兄台,醒醒……兄台你冷静些,兄台?!兄台!兄台?!”
时境看七叶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终于是松了口气,眼睛撇向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很是诚恳地道:“兄台有话好好!先把刀收起来!在下只是想问一下兄台要不要和在下一道去吃饭,当真没有别的意思!”眼见着七叶目光显得有些困惑,便又及时补充了一句:“和兄台一起的那位兄台一大早就已经出了门了,说是去探个路,很快就回来,让我等兄台你醒后告诉兄台你一声。”
七叶半睡半醒地哦了一声,收回刻刀做了一个让时境离开的动作,一卷被子,整个人就又睡死了过去。
时境赶紧退开几步,无语地盯着她看了良久,不禁感慨地摇了摇头。白兄所言非虚,这外边的人,确实挺让人捉摸不透的。不过……时境笑了笑,也真的很有趣。
“二哥,你怎么过来了这么久还没把人唤醒?”时梓见时境过来许久未归,便想过来问一下,门还未进却看到自己二哥一脸暧昧地盯着那位躺床上的仁兄,顿时面色有些古怪:“二哥,你这断袖的毛病是越发严重了。”
时境却是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这分明是相思。”
时梓:“二哥你对着这一位犯相思就不怕被那一位误会给砍了么?我观那位对这一位可不那么简单,多半也是个断袖。”
“你刚才说,和我一起的那人说了什么来着?”
二人正聊了个开头,七叶忽然清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地看着房中几步开外身影模糊的二人,有些不确定。她刚才是听到他说墨涟不在了没错吧?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现在借赶路之名跑路的话是没问题的?
时境时梓二人面色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见她不甚清醒,不由安慰自己她没听到方才的那一段对话:“那位兄台说他探路去了,很快就回来。”
“很快是多快?”七叶嘀咕了一句。
“兄台不必担心,那位兄台已经出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想必就快回来了。”时境一脸我懂我明白的安慰道。
“你是……?”七叶似乎才反应过来要问一下对面那人的名字,话才说出来一半,突然又觉得对面那两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好似曾在哪里见过,她晃了晃有些不甚清醒的脑袋,一时有些疑惑。
“在下姓百,百境。”时境介绍完自己,指着时梓道:“这位是在下的小弟,百梓。”
“在下姓白……”七叶迷糊地打量了二人许久,身形猛一震,突然想起来这两位的来历来,整个人都顿时变得清醒万分,同时也有些不解:“你们二位来找我,是做什么来着?难不成就是为了告诉我,我的同伴他去探路了?”她自然是不会将她认识他们兄弟二人这件事表现出来半点的。
时境嘴角抽了一抽,觉得白白受了一顿惊吓,有些郁闷:“在下是想来问问兄台要不要和在下二人一道去用膳。”
“哦,不用了。”七叶有些冷淡了回了一句,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显得有些昏昏欲睡。
“是在下唐突了。”时境笑道,说了句望兄台海涵,便和时梓一起退了出门外,顺带着带上了门。
待二人的脚步声才一消失在第二道门外,七叶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