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叶的这番说明,就算编辑们听得似懂非懂也只能勉强接受。
不过……
他不认为谷米有这么好打发。她一定会逼着江叶,要他说出更明确的答案。那是……临时把话吞下去的江叶,嘴唇不住地抖动。E是谁?笔名是怎么来的?要解释清楚很简单,只要讲到E,自然就会带到笔名。
为了知道李代燕的下落,谷米甚至不惜把自己绑来,为了让她那近乎变态的好奇心得到满足,看来他还是说实话比较好吧?
可是,江叶硬是把到嘴的话吞了下去。
他无法在这种地方说出E的名字。面对把自己当作囚犯、甚至是宠物,用铁链绑起来的女人,他怎么能够说出那段与E之间的纯洁回忆?这不是污蔑了E、贬损了E吗?
“谷米,那是……那是……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总之,和李代燕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瞬间,谷米陷入沉默。过一会儿,她却好像中邪似地开始喃喃自语。
她说的全是江叶作梦也想不到的怪异言论。她一心认定李代燕是杀人凶手,而江叶则是她的共犯并发出歇斯底里的尖锐声音,发狂似地陈述他们所犯下的“可怕罪行”。
“我可以了解,老师,你为什么不想说那女人的事,因为你们是共犯嘛。你们是为了守密才结合在一起的。没错,老师和李代燕,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紧密结合在一起。你要是不想说,尽管保持沉默没关系。两年、三年,我都可以陪你耗,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吧。在这期间,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女的,然后把她带到这里。你很高兴吧?老师,你可以和那女人在一起了。等到哪天你们其中一个良心发现,愿意说实话了,我再带你们到父亲的灵前磕头,请求他的原谅。”
从这以后,谷米的话一会儿跳过去,一会儿又兜回来,完全没有脉络可循,现实和幻想全搅在一起。江叶有好几次想打断她的话,陈述自己的想法,不过,她根本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
“不过呢,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连阿姨都吓了一跳,是的,刚刚阿姨打电话回来了,阿姨的哥哥因为新居落成而大宴宾客,这件事我也跟老师提过了。然后哪,这个哥哥好像喝了很多酒,每天都喝个不停。
乡下人只要有喜事,第一件事就是喝酒。阿姨的这位哥哥酒量好像不怎么好,却还不知节制、拼命地喝,昨晚终于醉倒了。听说是急性酒精中毒,让救护车给送进了医院,要住院观察个两、三天。这下连阿姨都忙翻了,她本来预定星期天要回来,却打电话来说大概要晚两天。我当然是跟她说,请她好好照顾哥哥喽。接着,我把老师的事情也讲了。
阿姨吓了一跳。她问我说,大小姐一个人没问题吗?我跟她说,要她不用担心,等她回来后,我再跟她商量。
好好笑喔!阿姨竟然还说,要我尽量注意老师的营养,让您吃美味的食物。她说要是老师一下子就死掉了,那可麻烦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阿姨在电话那头也哈哈大笑。真的,老师,你一定要长寿喔,在我带那女人来这里之前,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要不然我可伤脑筋了。
怎么样?老师,你失望了?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
你看我猜得对不对?老师心想等戴玉林阿姨从乡下回来后,一定不会坐视这种情形不管,一定会搭救你,是吧?不过,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阿姨一直很痛恨那个女人,比我还痛恨。当然,我说的是李代燕。‘自从李代燕住进来后,这个家就变了,连老爷都变了,什么都听那个女人的,今后大小姐和我会怎么样呢?’阿姨总是如此悲叹着。她真的很生气--过世的夫人太可怜了,李代燕抢走这个家的财产,是迷惑老爷的狐狸精--这些话是阿姨说的。你想这样的阿姨会帮你吗?
李代燕害死了我父亲,钱到手后就马上搬了出去。出主意的是李代燕那女人,但痛下毒手的却是老师。你说阿姨回家之后会怎么对待你?老师身为小说家,应该可以猜到后续的发展吧?”
(虽说谷米说的话是出自精神错乱后的幻想,不过,她确实看穿江叶心中的打算。谷米的心生病了,不过,她并没有完全疯狂。偶尔,比常人更敏锐的直觉会像电光一样,从她的脑海闪过……
没错,江叶确实在等着帮佣的戴玉林从乡下老家回来的那天。当她看到被锁链绑住的自己,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或许她会说服谷米,要她放了自己,而谷米也会遵从阿姨的指示照办。虽然她们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却彼此信赖有如亲生母女一般。根据自己当家教时的经验,唯一能让谷米改变心意的只有阿姨。
不管怎么样,他都希望这位阿姨能亲眼目睹自己的窘境,这是江叶的心愿,而谷米确实看穿了他的盘算。
此外,自己会被监禁绝对不是出于谷米的临时起意。听她言下之意,阿姨多半也赞成这个计划,说不定这计划还是阿姨想出来的。
谷米就不用说了,连戴玉林都铤而走险,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实在是令人不解。
谷米似乎坚信她的父亲谷先生是李代燕杀死的,江叶则是她的共犯,这一点也叫他无法理解。假设谷先生的死有他杀的嫌疑,那么,警方一定会展开调查。同时,被视为“共犯”的江叶也会成为被调查的对象,但是他从洛杉矶回来也已经五年了,在此期间,他从没有察觉到有这样的迹象。
看来,这一切全是谷米的妄想。她因为精神异常,因而幻想出整起杀人事件。不过,如果这真是妄想的话,情况就更危急了。对某件事物特别执着,轻而易举就违反社会常规的人,在精神医学上称为“偏执狂”,现在的谷米八成就是这样。面对此类患者,你无法用常理和他沟通,在他重新拥有健全、正常的判断力之前,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精神治疗。
这下麻烦可大了,江叶心想。更伤脑筋的是,帮佣的戴玉林似乎还颇为认同谷米的妄想。莫非她自己也是妄想和幻觉的俘虏,精神也出了毛病?
不会吧?不过,这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
谷米说,戴玉林很年轻就结婚了,因为受不了丈夫的虐待,才又回到谷家。她一定也背负着身体和心灵的重创活着,就像谷米一样。
同病相怜的两人在谷先生死后,彼此间的牵绊必定更加紧密了。她们两个相依为命地共同生活,未亡人的李代燕在这个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不难想象。她没有谈话的对象,也没有人会安慰她。丈夫死了,家庭破碎,忍受不了孤独寂寞的她,会决定脱离户籍搬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有离开谷家,李代燕才能展开新的人生。
就这样,在这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谷米和戴玉林两个人。在根本没有客人上门的家里,两个女人每晚凑在一起,这时她们会聊些什么、商量些什么呢?该不会是在说李代燕是怎么杀人的吧?一开始,提到这个的恐怕是谷米,而戴玉林之所以会附和她的意见,恐怕是戴玉林自己也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精神陷于恍惚所致。戴玉林的心也生病了……
江叶一边反复地想来想去,一边看着喋喋不休的谷米,突然间,他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这个家里,散发着这两个女人的妖气……
江叶察觉到自己正濒临万劫不复的境地,面临极大的危机。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行。于是,头一次,他刻意提高音量,打断谷米的话。
“住口!别再说废话了!”
瞬间,谷米的嘴停止开合,她并拢跷高的脚,维持僵硬的姿势。江叶的怒吼确实发挥了效用。
“你父亲是李代燕杀死的,而我则是她的共犯,是这样吗?原来如此!”
谷米瑟缩地轻点了个头。
“那好,你现在就打电话!”
“……”
“别拖拖拉拉的,赶快打电话!”
“打电话……给谁……”谷米的声音在发抖。
“警察啊,把警察叫来!把杀死自己父亲的凶嫌抓起来!你叫他们马上过来。”
“……”
“到时会有一堆警察上门,他们会要你提出李代燕杀人的证据。你有证据吗?”
“……”
“还有证明我是共犯的证据,你有吗?拿出来啊!”
谷米轻轻地摇头。
“笑死人了,你连证据都拿不出来,那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杀人案件。”
“不,是因为证据全被那个女人藏了起来……”
“是吗?那也无所谓。总之,警察来了之后,一定会先帮我把锁打开,到时候,我就自由了。”
“不可能,我不会把钥匙交给别人的。”
“你太小看警察了,这种挂锁他们三两下就打开了,必要的时候还会剪断这条链子。到时候,你以为你会怎么样?你剥夺我的自由,把我关在这个房间里,这在法律上叫做非法禁锢。听清楚了吗?非法禁锢!罪犯就是你,谷米。你会被警察带走,判决的结果,谷米必须坐牢,也就是被关进牢里。快,叫警察来啊!”
谷米万般不愿地频频摇头,同一时间,泪水从她的双颊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