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入客厅就以开朗的声音喊道:“老师,请上二楼吧!”
爬上二楼后,即是往两旁延伸的宽广走廊。江叶记得左边有两间二十平米大的房间,分别是谷米的书房和卧室。担任家庭教师的时候,他一向被带到那边的房间。
“这边。”谷米往走廊右边走去,尽头立着一扇大铁门。
谷米站在门口说道:“这是爸爸的书房。他把主屋的一部分拆掉,盖起这间像水泥箱的房间。爸爸还活着的时候,从来不准别人进去里面呢。”
她一边说,一边转动门把:“这个门真重,是防火门。”
她使劲把门打开,“来,请进。”两人一起进入房间。
“噢!”一进入房间,江叶的唇间忍不住逸出轻叹。谷米似乎也听到了,她声音含笑地说道:“吓到了吗?这房间很奇怪吧?可是,我父亲可是喜欢得不得了。”
这个房间确实很奇怪,据他目测,应该有百来平米大吧。
地板中间,有一张木制的大桌子,两张沙发分置左右,好像要把它夹住似地。未经上漆的墙壁和天花板,水泥直接裸露,奇怪的是,这个房间一扇窗也没有,如果将入口处的那道防火门关上,恐怕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让江叶大开眼界的是靠着左右墙壁摆放的两座巨大金库,高约一公尺,宽大约有一米五公尺,容量似乎颇深的样子。镶在门板上的金属手把,状甚坚固,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这两座金库应该是纯钢打造的,底座还安了四只粗壮的脚。也对,金库如果直接摆在地上,要搬动的话,就无从使力了;装上这四只脚,不但手有地方可握,绳子还可以从中穿过,要省事多了。
不过,他不认为这种金库市面上买得到,八成是订做的。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右边金库的旁边,摆了一个像是衣橱的柜子。沙发的后面,可以看到床抵着正面墙壁摆放。床上铺着白床单,上面放着已经折好的、像是凉被的薄毯,还有一个枕头……,有谁到现在还睡在这里吗?
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品。硬要找的话,钉在墙上好像是纸灯笼的床头灯,还有挂在天花板上枝状的华丽吊灯,勉强算是吧。
江叶一进来不小心泄漏的那一声“噢”,便是对这冰冷景象所发出的惊叹。喜欢这个房间的谷先生,在这用石头和钢铁所铸的坚固城堡里,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
“老师,请坐。”
谷米背对着门坐了下来,江叶也跟着坐下。沙发蛮松软的,坐起来很舒服。隔着桌子,他和谷米相对而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就是静不下来。
地板上散落着两、三张摊开的报纸,桌上摆了一个在便利商店等随处可买到的泡面碗,碗已经洗干净了,只放了半碗清水。
“谷米,”江叶说,“你父亲去世后,这个书房还有人用吗?”
“没有,”谷米摇着头,“没有人用。”
“可是,有看过的报纸,还有泡面的碗。”
“啊,你说那个容器啊,那是我特地为老师准备的。”
“为我准备的?”
“嗯,老师有抽烟的习惯吧?请把烟蒂丢到那里面。”
“原来如此,那是代替烟灰缸的啊。”
“是的。我本来打算拿烟灰缸出来,可是一直找不到……阿姨不在家,这种时候最不方便了。昨天,她回老家去了。”
“阿姨?你说的是戴玉林女士吗?”
“是,老师也认识她啊?”
“认识啊,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她也很照顾我。原来如此,那个帮佣的女士还在你家工作……”
记忆中,戴玉林是个体型娇小,讲话带着浓厚东北腔的人。江叶来这里当家教的时候,她应该是三十岁吧?几乎不和继母讲话的谷米,对这位戴玉林女士十分依赖,简直就把她当作亲生母亲一样看待。
听说谷米的生母一向孱弱,然而,谷米即将上幼儿园,总得有人接送她上下学,当她的玩伴。于是,谷家决定聘请一位年轻的女佣。戴玉林离开之前工作的小镇工厂,来到谷家服务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对幼小的谷米而言,戴玉林就是生母的替身,戴玉林也全心全力地照顾谷米。在“小小姐”和“阿姨”之间,不知不觉中萌生了宛如血亲的感情。
“谷米,”江叶说,“自从你继母离家后,你就一直和阿姨两人相依为命吗?”
“是的。”
“这么说,阿姨一直没有结婚喽?”
“结过了,我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对方跟她是同一个村子的人,在华夏的计程车行工作,是个司机,喜欢喝酒,喝醉了就打老婆。”
“哦?”
“因此,结婚半年之后,阿姨就从那个家逃走,回到我们这边。真是幸运,因为来年我母亲就去世了。当时阿姨跟父亲说:‘请让我一辈子待在这个家,照顾小姐直到我死去。’”
“原来如此,这很像那位阿姨会说的话呢。所以,谷米就一直依赖阿姨生活到现在?”
“没错,阿姨一不在家,我连烟灰缸在哪儿都不知道……”
“你还真是个千金大小姐呢。”一边说话,江叶一边掏出香烟,正打算把火点着,却猛然想起这个房间是完全密闭的。
“谷米,我抽烟没关系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这里连扇窗都没有,烟会聚集在室内,久久不散,对不抽烟的人来说,是很讨厌的味道喔。”
“老师,您不用担心,房里装有抽风机,就在那盏枝形吊灯的后面。不管是冷气机或抽风机,都已经开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江叶叼起香烟,拿打火机点燃,烟雾缓缓朝天花板飘去。
江叶盯着它,顺便问道:“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她大概要在那边待上一个星期。”
“蛮久的,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姨的娘家现在由她的哥哥和嫂嫂当家,哥哥是技术很好的木工,嫂嫂则一个人担起田里的农事,是一对很勤快的夫妻,好像还存了不少钱的样子,最近他们盖了自己的房子。”
“哦?”
“在乡下,新居落成好像都会庆祝的样子,找来邻居、亲戚、朋友,大家大肆热闹一番。”
“是啊,自古盖新房子就被视为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人生大事,尤其是如今城市中的商品房这么贵,一般的小年轻可买不起呢。”
“此外,当天应邀前来的亲戚好像会在新家住上一晚,隔天再一起去祭祖扫墓,听说还要把庙里的住持请来,在家里举办简单的法事。”
老家在乡下的江叶,对这样的习俗再清楚不过。不管是事前的准备或事后的收拾,都须仰赖邻居的帮忙。至于众多的宾客,主人家也须准备食物和酒,犒慰大家的辛劳,这是乡下人的习惯。
“这样一来,她在乡下的老家可有得忙了。”
“嗯,她哥哥写了封信来要她回去,阿姨也很想回去,可是顾虑到我,她开不了口。我知道这件事后就告诉她,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她应该回家住个十天半个月的才对,我一个人没有关系……”
“阿姨想必很高兴吧?”
“就是啊,她说她就请一个星期的假好了,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似地出门了。”
“原来如此。所以,现在这么大的家,就只有谷米你一个人住?”
说完后,江叶的心里兴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谷米邀他过来,应该不是为了闲话家常吧?)
是她说“有事想请教老师的”,怎么进来这个房间后却只字不提呢?
江叶将抽到一半的香烟丢进装了水的泡面碗里。“嘶”的一声,细细的烟往上升腾,旋即消失。
“对了,”江叶说,“你不是说有事想问我吗?”
没有回应。谷米的目光穿过江叶的脸,望着室内的某一点。她的表情凝滞,姿势僵硬,不复刚刚在聊阿姨时的柔和,浑身上下似乎紧绷着。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难以理解,江叶硬是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谈话中断了,室内又回复一片寂静。厚实的水泥墙完全阻隔了外面的世界,外界的光线和声音根本进不来,这个房间是名副其实的密室。
他待在冷气开放的室内,深陷松软的沙发里,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
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紧闭双唇,眼神凝视着空中某一点的谷米,曾是自己的学生,如今却已成为成熟的女人。不仅如此,她还是个身材惹火、貌美如花的单身女郎。
眼看就要十点了。深夜里,在密室中和年轻的女子独处,这件事让江叶觉得呼吸困难,他更是不断想到自己身后就摆着一张床的事实。
这家主人都已经过世好几年了,床铺却呈现随时可以使用的状态。白色的床单是全新的,连枕头都准备了。按照谷米的说法,这个家现在没有别人在,难道谷米自己把这里当卧房使用?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宜在此久留了。
我该回去了,江叶心想。仿佛察觉到他的心思似地,谷米开口说道:“老师。”这次她的眼睛笔直地看着江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