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能考上大学的人，那都是牛逼到一定境界的学霸，他们为了凸显自己高人一等的知识分子的身份，不管男女都会把自己打扮得文质彬彬、文艺范儿十足，身上最大的标志就是要在兜里别上一支钢笔。
但是，这个杨慧浑身上下除了乡土气息外就闻不到一点书香，说她是大学生，莫二娃还真是有点不相信。
莫二娃再次将信将疑地打量她一番，问：“姑娘，你是大学生？”
杨慧点头，道：“对呀！我是辽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大一新生，去年九月开学后才来你们东北的！”
“啥？你还是辽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俺听俺的那些顾问们说，辽南师范大学是东北地区最好的师范学校，中文系更是在全国师范学校里都能排进前五名的地方，你在这里读书……还出来卖海鲜？”
“卖海鲜怎么了？今年一月过完生日，我已经满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我应该自己养活自己，不能总花家里的钱！”
“这……好！这可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俺莫二娃这辈子不佩服有本事的人，也不佩服有钱人，俺就佩服你这样年纪轻轻但却知道自个儿养活自个儿的人！”
杨慧使劲摇摇头，道：“莫老大你误会我了！我这身衣服是干活时候穿的，平时我不穿这个！我可不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家其实挺有钱的，我爸爸也是个生意人，而且生意做得还不小呢！”
一听这丫头又吹牛逼了，柳安东不耐烦地摆手赶她走，道：“去去去！平时跟俺们吹牛逼俺们当笑话听，可你跟莫老大吹牛逼莫，人家这种大人物可没心思拿你取乐，俺看你还是哪儿凉快上哪玩去吧！等过几天俺们的贵客走了你再回来吹，到时候就有海货卖给你了！”
拿不到海货的杨慧就是不想走，不服气地道：“大叔！我没有跟你们吹牛！我家真的是生意人，我们那个村子全是做生意的！”
柳安东更不耐烦了，直接上手去推她，道：“行行行！俺信了！你们村都是做三块钱起家的大生意人，他们不但会做生意，一个个还都能上天入地，你妈现在正在树上趴着呢，你快回家去把她给摘下来吧！”
莫二娃也觉得这杨慧是个爱吹牛的小女孩，但当他看到杨慧无意间露出来的手镯后，他忽然就想起来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老话来。
莫二娃拽了柳安东一把，道：“老把头，这丫头不是跟你们吹牛逼，如果她手上的镯子不是偷来骗来的，那她还真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镯子？她那破镯子不就是个石头做的玩具么？”
“哎哟！这可就是您不识货了！人家这镯子可是上等的羊脂玉，俺看这成色比俺头年托人给俺媳妇和俺娘买的那对儿都好，这一个镯子怎么说也得十万啊！”
“啥玩意？就这破玩意还能卖十万？莫老大，就算是上等的岫岩老黄玉，打个镯子五万块也够了，她这个……就十块钱，不能再多了！”
莫二娃摇头笑了起来，道：“咱东北人只认岫岩玉，但岫岩玉出了东北却是根本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而和田玉、缅甸翡翠才是全国都认，在哪都能卖出天价，这是俺在琢磨给那娘俩买啥礼物时，贺师爷告诉俺的！”
被人骂一个月吹牛逼的杨慧这下终于是沉冤得雪了，冲柳安东做个鬼脸，道：“听到人家说什么了没？可算是遇到个识货的人给我证明，要不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我告诉你们，这个镯子是我爸爸送给我的成人礼物，不算请玉匠花的手工费，光是买这块玉料就花了十二万呢！”
莫二娃转脸看看她，问：“姑娘，你手上挂着这么贵的镯子，想做买卖为啥不找家里人多要点本钱，而是要靠三块钱的小本起家呢？俺觉得你这种家境的女孩，在外读书一个月的生活费都不能低于三四百吧？”
“我一个月生活费三千，想做本钱更大的生意不用问家里要钱，但是我们安徽没有海，安徽人也没吃过你们黄渤海才有的海鲜，我想要做这里海鲜生意，肯定要先用小本摸清市场行情，这是做生意的尝试！”
“哦！那你是咋想到做海鲜生意的呢？”
“我今年刚到东北，想利用假期时间了解一下这个地方，提前适应一下你们这里的寒冷，所以我第一个寒假就不打算回家过了。那天我坐船来群岛县体会海岛生活，路过广鹿岛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帮爷爷捕完鱼在这片海滩上喝酒，我当时肚子饿了，就厚着脸皮想买他们的饭菜，他们也没要我钱，白让我跟着吃了一顿，结果我就发现他们的海鲜比市场上和饭店里的同类海鲜好吃多了，然后我就动心思做海鲜生意，走的时候花三块钱买了爷爷们一堆吃不完的海螺！”
“那你这生意是怎么从三块钱做到一百多本钱的呢？”
杨慧年龄虽然不大，但她却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听到莫二娃的问题后马上摇头，道：“你不要想着从我这里套话了！我爸爸说了，生意人之间可以互相借钱应急，但绝对不能聊自己的生意经，尤其是在这个起家比赔钱都容易的黄金年代！这个年代教会了徒弟怎么做生意，等到中国的改革开放全部完成、市场经济完全建立，徒弟可就要变成师父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了！”
这丫头不是吹牛逼，她是真牛逼啊！如果当年那嘚嘚瑟瑟的武泉和赵鹏也有跟她一样的心智，那就不会有现在的远航酒店和超然酒店，或许辽南的国营餐饮企业也不会成片惨死在超哥的手上。
莫二娃再次看看她，笑了笑，转脸对柳安东道：“老把头，俺们这次来的人虽然不少，但俺们还真吃不了那么多海货，反正这个杨姑娘每天拿货也不多，要不您就看在俺的面子上，照常给她供货，别让她白跑一趟？”
柳安东看看莫二娃，道：“莫老大，你们是关系到广鹿岛未来的贵客，那马渊先生更是在北京城见过皇帝和宰相的人，别管你们吃得了吃不了这么多东西，给你们吃的海货一定得独一无二的，这要是照常卖给她……这不是让俺们广鹿岛失了礼数么？”
“哎呀！俺把她们八个人带来，是因为俺信得过你们广鹿岛人，想跟你们成为如同不管岛那样的一家人关系，可俺听老把头这话的意思，俺咋觉得你们广鹿岛好像是只想跟俺当个好朋友，不想跟俺做一家人啊？”
“这……俺们咋不想了？”
“既然想，那咱们一家人之间还有啥贵客不贵客、讲啥礼数不礼数啊？吃个饭都那么多穷讲究，这是一家人干的事儿么？俺去不管岛要是遇到船队返航，俺还经常去码头帮他们卸货呢！”
一旁的柳小彬看着莫二娃，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赶紧窜过来拽拽柳安东的胳膊，小声道：“爷爷！莫老大替这个杨慧开口说话，肯定是对她有意思了，您要是不答应卖她海货，这不是在当众驳莫老大的面子么！”
柳安东眨眨眼，看看杨慧、看看莫二娃，又看看他孙子，道：“莫老大的偏房夫人各个貌若天仙儿，这杨慧长得就是个一般人……他能看得上？”
柳小彬皱皱眉头，道：“咋看不上啊！莫老大在辽东的时候，连丑到一定境界的老大妈都能双飞，杨慧再不济也比老大妈强点吧？”
这他妈好事儿不出名，咋坏事儿就传得这么快呢？俺双飞老大妈的事儿，这都传到长山群岛来了？
也听说过莫二娃“骚名”的柳安东还把这话当真了，对那杨慧改了口，道：“听着啊！以后想要什么海货就来广鹿岛拿，不管是大船还是小网，什么东西都紧着你挑！”
“真的？那价格上能给我优惠么？”
“莫老大都看上你了，你还跟俺谈什么价啊？俺们长山群岛啥都缺，但俺们就是不缺海货，就你要那三箱两箱的东西，以后都白拿了！”
“白拿？”
“对！只要你能把莫老大伺候乐呵的，三十箱也白拿！”
莫二娃赶紧拦住这满嘴胡话的老爷子，无奈的表情道：“俺说老把头啊！你在这瞎说些啥呢？俺对这姑娘没有别的意思，开口帮她说话就是因为俺欣赏她！以后你们该怎么收她的钱就怎么收，俺觉得她的脑袋做买卖绝对够用，她现在的小买卖以后也肯定能做大，现在就开始跟她合作，说不定哪天她就可能成为你们广鹿岛海货的大买家！”
单纯又不太懂北方方言的杨慧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伺候”是什么意思，脸唰一下红了起来，没好气地冲柳安东做了个鬼脸，然后就搬着自己带来的空保温箱去女人那边挑货，好奇她的莫二娃也跟过来看热闹。
这个杨慧挑海货很是奇怪，长山群岛最能卖得出高价的皱纹盘鲍、野生辽参不要，最受辽南地区平民百姓欢迎的蚬子、黄花、带鱼也不要，她挑走的东西全都是辽南任何一个海边都能用鱼竿随手钓上来、甚至被渔民看成海中蝗虫的黑裙鱼和六线黄鱼。
莫二娃看得很诧异，忍不住开口插话，问：“姑娘，你大老远来一趟，却只挑些在辽南根本没人买的黑鱼和黄鱼，你这是打算卖给谁啊？”
“还是那句话，关于生意的事儿我不会告诉你的！”
“俺都替你说话要货了，你就不能满足一下俺的好奇心啊？这样！俺用俺的人格向你担保，俺不管知道啥，俺都不会去抢你的生意，行不行？”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用人格向我担保，我可不吃这套！我爸和我哥天天用人格向我妈和我嫂子担保，说自己在外头做生意一定会安分守己，但我们家几乎每个月都会遇到有一两个挺着肚子上门要钱的主，用我妈和我嫂子的话说，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绝不要相信你们男人的那张臭嘴！”
“哎呀！真没看出来！原来你爹和你哥也是性情中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