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柳小彬家的四合院，他那已经退休的爷爷、前任柳条村船队把头柳安东走到院子里接人，早就听说莫二娃大名但却从没见过他的老爷子看到他后很是激动，结果问候“顺风”的时候使劲儿太大，直接就把嘴里的假牙给“顺”了出来，院子里的人和棚子里的驴吓一跳回过神后，都忍不住乐了起来。
柳小彬的媳妇儿一脸无奈地弯腰把假牙捡起来，擦了擦后递给老爷子戴上，道：“爷爷啊！你问个好使那么大的劲儿干啥啊？”
“莫老大不但体性和他爷爷像，长相更是一模一样，俺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当年对咱广鹿岛有恩的莫老太爷，俺高兴啊！”
“高兴你也不能使这么大的劲儿啊！得亏这是把假牙给喷出来了，你说这要是往里使劲儿把假牙吸到肚子里去，那可咋整啊！”
莫二娃走过去扶这搞笑的老爷子，笑问：“老把头，您今年高寿了？”
老爷子摆手示意他不用扶，比划个七，道：“俺今年正好七十了！莫老大，您和夫人们这个点儿靠岸广鹿岛，应该还没吃晚饭吧？你们要是不饿，那就稍等一会儿，俺和岛上那帮老伙计们在下午涨潮的时候，往月亮湾里布了小网，再过一个钟头俺让你们吃上地道的小网海货，好不好？”
所谓“小网海货”就是渔民们用小船、小网在近岸海域捕获到的东西，这种捕捞模式虽然产量很小且需要相当的捕鱼技术才能玩得转，但用它捕到海鲜却是因为离岸距离更近、食物链条更加丰富而肉质鲜美，真正会吃海鲜的人都只吃小网货。
莫二娃看看这除了牙口哪都挺结实的老爷子，道：“老把头今年都七十高寿了，还能下小网啊？”
“必须能啊！俺老爷子浑身上下除了牙口不好，什么地方都还结中用，现在虽然是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上大船、走远航了，但每天涨潮的时候，带着俺的老伙计们出去弄点下酒菜也不是啥问题，全当锻炼身体、回忆过去了！”
“好！既然老把头的网已经下去了，俺俺们今天就一定得厚着脸皮蹭蹭您这老寿星亲自弄来的海货，看看能不能沾沾您的仙气，给俺们这些年轻人也长几年寿命！”
在家里跟那些赶过来的渔民们聊了一会儿，出海收网的时间到了。
好久没亲自打渔的莫二娃今天也来了兴致，借了一套胶皮质地的防水服与老爷子们一起坐着机械舢板开进月亮湾，看习惯莫二娃穿光鲜衣服的女人们见到这幅扮相，全都乐了起来。
夜间捕捞作业对于渔民来说是非常困难、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儿，但这群在海里泡了几十年的老渔民却是把活干得非常惬意。他们驾驶的机械舢板连探照灯都不用，打着手电筒就能在漆黑的海湾里找到各自的网具，收网的时候一个个更是动作麻利，正是壮年的莫二娃竟然都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看来这姜还是老的辣。
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十几条机械舢板便装载着各种鲜活鱼儿回到岸边，这帮老爷子的老伴儿、儿媳、孙媳、女儿和外甥女们也已经按照渔家的传统规矩在岸上等好，老头子们把挂着东西的渔网往岸上一扔便坐到一边抽烟休息，接下来分拣海货的事儿就全是她们的了。
按照广鹿岛渔民的财力，他们的女人完全可以跟桃园村那帮败家娘们儿一样十指不沾泥，但是这被大海屏蔽的群岛县不但缺物资，更缺外来人口，他们能雇到上船的高级船工都得靠哄，赚的少、干杂活的低级船工根本找不着，所以这种活也只能延续老规矩交给自家女人干了。
上岸后，莫二娃跟老爷子们并坐沙滩歇息，他们刚把烟点上，一个穿着脏兮兮花棉袄、扎着长长马尾辫的小姑娘就走了过来，看样子也就十八九岁，一张嘴跟柳安东说话，讲得竟然还是辽南人从没听过的安徽版普通话。
“柳大叔，我看你们今天收成不错，是不是能多卖给我点东西、多赚点零花去买酒买烟了？”
“你这丫头咋这么没眼色呢？没看俺们村今天来了贵客么？俺告诉你，今天俺们一条鱼也不能卖给你，所有海货全要留着招待客人！”
“所有海货都留着招待客人？那……那下一网能卖我么？”
“也不卖！莫老大今天给俺们引来了凤凰，等十二点半长海2号靠岸的时候，还有日本人要过来做客，俺们这几天的小网海货都要留给他们吃，你等他们走了再来收货吧！”
“可是我大老远来收货……”
小姑娘一着急，眼泪竟然还下来了，结果她这一哭却是犯了渔家的大忌，封建的渔民们脸色全都沉了下来。
柳安东指指她，瞪眼道：“俺他妈告诉你多少次女人在海边只能笑不能哭了？你******咋就是记不住呢？”
被人一骂，小姑娘显得更委屈了，抹着眼泪道：“我也不想哭，可是你们不卖给我海货，我控制不住……”
正在干活的柳小彬媳妇儿往这边一看，扔下工具就冲了过来，骂道：“你娘了个臭逼的！俺们的船队还没返航，你就站在这掉眼泪，俺看你是盼着俺们的船回不来啊！”
这小媳妇儿虽然年龄不大、长得挺俊，但她身上那股泼妇劲儿却是丝毫不下于四十来岁的东北大老娘们儿。
话音一落，她就要上手拽那小姑娘的头发，莫二娃看到后赶紧拦住她，道：“小彬嫂子！这丫头一听口音就是内陆来的旱鸭子，可能是不懂咱渔家的规矩，大过年的咱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不知者无罪嘛！”
柳小彬媳妇不依不饶，道：“她都上岛收货一个月了，她啥规矩不知道啊？俺看她就是诚心的！”
柳安东又皱眉瞪了这不依不饶的孙媳妇一眼，呵斥道：“你懂规矩啊？你懂规矩的话，人家莫老大都开口说情了，你个小败家娘们儿还敢跟他俩呜呜喳喳的啊？给俺滚回去干活儿，别在这丢人显眼！”
渔家女人虽然贱毛病一身，但在遵守家规这点上，她们却远胜于叫嚣着妇女解放的陆上女人，被柳安东呵斥，那小媳妇儿乖乖走回去干活，一句顶撞的话都不敢有。
莫二娃看看那满脸委屈的小姑娘，问：“姑娘，你是卖海鲜的小贩？”
小姑娘点点头，道：“是的！”
“那你在哪卖海鲜啊？”
“辽南市！”
“辽南市卖海鲜？你跑到广鹿岛来进货，你不觉得有点远么？”
“远不远是我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你管，你别想从我嘴里套走我的生意经！老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要是把生意经告诉你，你就要用我的办法赚钱了！”
大伙儿全都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逗乐了，柳安东道：“俺说杨慧啊！你知道自个儿正在跟谁说话么？你觉得你这每天进货最多三箱子的小本生意，人家莫老大会正眼看你一下么？”
小姑娘显然不知道面前这穿着防水服、浑身沾满鱼鳞的莫二娃是何许人也，一听这话还不服气了，道：“每天收货三箱怎么了？我一个月前用三块钱起家做生意，现在三十天过去，我已经承包了摊位、每天进货本钱也有上百块了，你们凭什么瞧不起我？”
这一说，大伙儿笑得更厉害了，但是莫二娃却是不笑了--三块钱起家，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做到每天进货一百块，算上交通费和摊位费，这意味着她在三十天内将本钱翻了四十倍不止，这他妈可是真牛逼啊！
莫二娃将这杨慧上下打量一番，行个抱拳礼，道：“杨姑娘顺风！俺是桃园村莫二娃，不知姑娘听没听说过俺的名字啊？”
杨慧也看看他，想了想，点头道：“我好像听市场里的商贩说过你！桃园渔港是你的生意，给我们市场供货的很多批发商都是从你那里拿货的？”
“是的，俺也做海鲜生意，算是你的同行！姑娘啊！俺觉得你做买卖很有一套，早晚有一天会成为一号人物，俺想提早跟你交个朋友，免得以后还要高攀你，你觉得行不行啊？”
“你在市内的口碑非常好，如果想跟我交朋友的话……好吧！你配做我的朋友！”
把莫二娃看做振兴本岛希望的渔民们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一个老爷子道：“你他娘的还敢跟莫老大用配字？你想死想疯了是吧？”
莫二娃并不生气，反而还觉得这姑娘挺有趣的，笑着问：“姑娘，听你这话，你好像交朋友的门槛还挺高啊？”
杨慧点头，道：“交朋友的门槛必须要高啊！古语云，要做好人，须寻好友，引酵若酸，哪得甜酒，我这是在按照先哲的教诲做人！”
柳安东皱皱眉头，道：“你能不能说点人话，别******在这拽词儿啊？大学生了不起啊？俺们都是文盲，听不懂你这套鬼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