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贺一这副无理的态度,莫家船队的人不乐意了,陪着莫二娃来的浑江口本村渔民也不乐意了,一上了点岁数的本村渔民道:“贺一,你他娘的咋说话呢?这是台风中救了咱辽东的莫菩萨!”
贺一起身走过来,看看莫二娃,道:“我知道这事儿!国家电视台的同事去辽南报道过救灾返航,我不但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摄制组是怎么摆拍的下船镜头,知道他们在辽南好吃好喝之后还有美人陪着睡午觉,莫菩萨……您是欢喜佛吧?”
浑江口的村长气得要抽他,但莫二娃却将那村长拽住,给贺一行个抱拳礼,笑道:“贺先生说得没错,那次招待的确是俺安排的,俺们桃园村也的确有点非法生意。”
“哎呦?承认了?你不怕我举报你?”
“敢干这些事儿的人,会害怕举报么?”
“好!这话说得真是太有底气了!我在北京城见过的贪官倒爷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但我可从没见过你这么明目张胆的!”
“俺这不是明目张胆,这话应该说成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贺先生,俺莫二娃虽然做了不少犯法的事儿,但俺却没做过亏心事儿,所以俺不用跟谁藏着掖着。”
贺一啧啧嘴,围着莫二娃转了一圈、看了一圈,道:“妈呀!这可真是乾坤颠倒、黑白无常了!一个大倒爷居然还这么振振有词……来来来!你给我说说,你都犯法了,你怎么就不亏心呢?”
莫二娃示意要上去揍他的赵金宝退后,还是笑呵呵的表情,问:“贺先生,您既然要在孤山上办庄园搞旅游,那为什么您这项目配套的码头却要修在浑江边上,而不是直接修在孤山上呢?”
“因为两江交汇处的水流太大了,在这修码头,船要么被江水冲走,要么就会被水流推着撞到码头上。”
“船行水上,总会遇到很多人力无法克服的困难,驾船人即便技术再高,他也只能选择迂回绕远,不能明知激流险滩还继续往上撞。俺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小渔民,面对这样的世道,俺既没有胆量像贺先生那样放弃一切、勇敢发声,也没有能耐拍出一台耍猴春晚去引发全国共鸣,所以俺也只能迂回绕远,用俺觉得对的方式在这个世道下生存。”
“唉呀妈呀!你不但是明目张胆,你还是巧舌如簧啊!莫二娃,你这水平可比对岸这帮北朝鲜疯狗强多了,你要是偷渡到那边混,你最起码也能混个宣传部长,那个金胖子就喜欢你这样能把虱子说成双眼皮的主!”
看到贺一这蹬鼻子上脸的样儿,想揍他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就连他老婆也都看不惯他了。
付云霓皱皱眉头,走过来道:“老贺,你差不多就得了!不管怎样,人家都是大老远跑一趟来拜访你,有你这么待客的么?”
贺一压根不理她,潇潇洒洒把扇子一收,继续问:“莫大倒爷,你给我说说,什么叫你觉得对的生存方式啊?”
刘远方上去一步揪住他衣领,举起拳头,道:“俺替俺老大告诉你,你听仔细了!”
语毕,刘远方的拳头就要打下去,莫二娃从后面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开,还是赔着笑脸给贺一行了个抱拳礼,道:“俺觉得最伟大的生活不是永不堕落,而是每次堕落后又能再次升起,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他不会给人永远的白昼,但它的每一次出现,却总能给这世界带来光明和温暖,给这世间万物带来活下去的希望。贺先生,俺们黄海渔民直来直去,兄弟们都是从小在船上养成的暴脾气,刚才他们失礼了,俺替他们给您道个歉。”
贺一听完莫二娃这哲学味十足的回答,表情明显变了。
他又将莫二娃上下打量一番,收起那讽刺般的笑,自言自语道:“我在北京听说过不少关于你的事儿,回到辽东后也听说过不少关于你的事儿,我觉得,你做好事儿完全就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年,但我刚才听你这话……难道是我看错你了?”
好!看来俺很快就要驯服你这匹烈马了,俺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说话,得把骗娘们儿的本事都拿出来对付你这个留长发的老爷们儿……
莫二娃想了想该说什么词儿,又是一笑,问:“贺先生,您是江边吃鱼长大的人,您觉得三花五罗和鳗鱼哪个更好吃啊?”
“三花五罗”是东北人对淡水鱼的土称总合,“三花”指的是鳌花、鳊花和鲫花,“五罗”指的是哲罗、法罗、雅罗、胡罗和铜罗,翻译成学名,这八种鱼就是鳜(桂)鱼、长春鳊、花骨鱼、哲罗鲑、三角鲂、华子鱼、鳑鲏和金线鱼,就听这高大上的名字,你就应该知道它们绝不是普通百姓餐桌上的常客。
“这还用说么?鳗鱼能跟三花五罗比么?”
“俺们船队刚到辽东的那天中午,辽东市领导在饭店里请俺们吃了江鱼宴,上的就是三花五罗。但是,俺们船队的兄弟却是只喝酒不吃菜,最后收尾的时候,俺们只用鱼汤泡米饭但却没碰一口鱼。当天晚上,俺们又在望江村做客,孙大叔看太平湾镇给俺们准备烤肉,他怕失了礼节,也给俺们准备了好多鳗鱼,结果这鳗鱼上多少,弟兄们就吃多少,最值钱的牛上脑下得也没有鳗鱼多,您知道这是为啥么?”
“为啥?”
“俺们辽南地区守在黄渤海分界线上,自古以来就是中国海鲜产量最大、海鲜质量最高的地方,俺们那里无论是渔民、农民还是城里的市民,吃鱼也都只吃海里的鱼,淡水鱼几乎是一口不碰。你们当成宝贝的三花五罗要是拿到辽南市去卖,拉去多少就得倒掉多少,白送都没人要,因为俺们那的人觉得淡水鱼有土腥味,甚至有的人吃完了还会拉肚子,而鳗鱼这种你们觉得不起眼的洄游鱼,在辽南就很受老百姓的欢迎。贺先生,您肚子里装着那么多的墨水,您来评评这事儿,到底是俺们海边人不懂吃,还是你们江边人不懂吃呢?”
留长发的贺一果然也扛不住“妖孽”的法术,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盯着莫二娃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又是微微点头,道:“这事儿不能说谁会吃、谁不会吃,只能说是一方水土养育了一方人。”
莫二娃点头,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人会因为所处的环境不同,有不同的思想和不同的眼光,就像是江边人和海边人看待这三花五罗,也像是不同的人看待俺莫二娃的为人。俺觉得,贺先生咋想俺都是对的,这并不能影响咱俩结交,用句时髦的话说,这就叫求同存异。”
贺一闭目沉思一会儿莫二娃的这些话,睁开眼后一改刚才那副倒霉样儿,恭恭敬敬地给莫二娃鞠躬行大礼,道:“我贺一在北京城呆了这么多年,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中国第一大才子,以为自己是当代的唐寅。没成想,我今天却被一个传言中的文盲给点醒了,这可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莫菩萨,贺一刚才无礼了,贺一的心胸太窄了,我郑重地向您道歉!”
莫二娃赶紧扶住他肩膀,道:“贺先生,俺是仰慕您的胆识和才学,特地带着船队兄弟前来拜访您,想求您帮俺办点事儿的,俺可不敢受您这大礼,您就别折煞俺了!”
“哦?莫菩萨,你要求我办事儿?”
“对!俺现在正在……”
贺一突然开口打断莫二娃,道:“得!莫菩萨!我不想戏耍你了!您还是别说求我办什么事儿了,你说了也是白说!您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人与人之间应该多一些相互理解,这话我听得进去,觉得你说得很在理。但是,理解不等于同道,你有你觉得对的做人方式,我也有我觉得对的做人底线和做人原则,我可以跟你喝点小酒、吹点牛逼,但我是不会帮你办任何事情的!这就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浑江口的村长皱起了眉头,道:“贺一,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点给脸不要脸了?人家莫菩萨为了求你办事儿,领着这么多兄弟从黄海驾船来到咱鸭绿江中段,你他娘的……”
莫二娃笑了笑,拉了那村长一把,道:“村长,贺先生能听进俺的一顿胡扯,愿意跟俺喝点小酒、吹点牛逼,俺这一趟也就不算白来了,至于俺想拜托贺先生的事儿……人家乐意就乐意,不乐意俺就另想办法,俺还是刚才那句话,贺先生咋想都是对的,这并不影响俺们俩结交!三七,把咱给贺先生带的见面礼拿出来!”
刘三七小嘴一撅,把头往那边一拧,道:“见面礼让水打湿了!俺让人扔了!”
“三七,你怎个意思?是不是翅膀硬了,连俺的话也不听了?信不信俺撤了你的船队队长,让你去会计科当会计,让你永远见不到大海啊?”
“老大,他又不帮咱办事儿,那么贵的东西……”
“别废话!赶紧拿出来!小脑袋一天到晚就知道算计,莫家船队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刘三七狠狠瞪了那滴水不进的贺一一眼,打个眼色,两个船工没好气地把一个绑着红布的木箱子摆在贺一脚下。莫二娃亲自弯腰开箱,箱子里装得是一个就着天然形状和纹理雕成的木老虎,线条很粗狂,说不上像但却有十分的神似,木雕的颜色和一般木雕颜色不同,看起来感觉特别有油光。
莫二娃刚把木雕抱出来,还没等开口说话,那付云霓就一个箭步冲过来,蹲下去在木雕上摸了摸、闻了闻,惊道:“我的天啊!这是红松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