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熙看看莫二娃,很是好奇,小声道:“原来连台风都不怕的莫菩萨,也是个会流泪的男人呀?”
莫二娃点点头、擦擦泪,道:“俺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钢筋铁骨,俺咋就不会流泪呀?俺从小学习不好,十岁的时候就参加公社的渔业生产小组,去那条破帆船上当船老大了。俺们那条船年久失修,船身漏水,一边开船还得一边往外舀水,俺第一次上船就吓哭了!”
“十岁……就出海面对风浪了?”
“对呀!俺们渔民不会干农活,脾气也很爆,让俺们浇水俺们会把庄稼浇死,让俺们喂牛俺们又能把牛打成残废,俺们生产队有个姓周的祸害,借此批判俺们是故意破坏革命财产,老支书为了保俺们就让俺们成立了渔业生产小组,要不俺们都得被枪毙!呵呵……那个年代根本就没有大人小孩之分,俺不去打渔也不行啊!”
“莫菩萨,我看那部《大海在呼唤》的时候,发现电影里的大海时而平静安详、时而波涛汹涌,看起来感觉好神秘,不知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的?我们辽东虽然有海,但是……辽东的海在市区外的东沟县,我即便是在市里读得高中,我也还没见过真正的海,只是远远望过鸭绿江的出海口!”
“真正的大海跟电影里说的差不多,也是变幻莫测,你让俺说它啥样,俺还真是说不清楚,要不……这样吧!等俺见到贺一,对付完那个跟俺们竞争的欧阳孙子,俺出面邀请你和你的学生去桃园村进行一次商业演出,全当是组织孩子们秋游了,看海的同时也让俺们桃园村的乡亲都听听你们朝鲜族的天籁之音,让旧金港的所有海员和船老大们也听听这首《大海啊故乡》,好不好?”
金银熙使劲点头,道:“太好了!金达莱之梦有传播朝鲜族文化的目的,你们桃园村不但位于发达富裕的辽南,而且还有很多专业演员,我们去那里秋游演出,既能让更多的人听到我们的歌曲,还能得到专业演员的指点呢!莫菩萨,这事儿我记下来了,你到时候一定不能把这事儿忘了!我……我要带着孩子们再给您献一首歌,这歌的名字叫《小白船》,你们汉族人已经把这首歌加了歌词写进教科书了,我们给你唱一遍朝鲜语原版的听!”
孙树德看看金银熙那高兴的样儿,很是惊讶,小声嘀咕道:“****!我从没见过哪个有对象的朝鲜族娘们儿会跟别的男人笑得这么开心,可莫菩萨就挤出两滴眼泪,这金老师还要再给他唱一首……这不就是老人说的黄鼠狼哭鸡么?”
第二天中午,大集结束,这新生的“金达莱小吃”在莫二娃的操作下,通过最原始的收购和兼并,从十张桌子发展到八十张桌子、半条街的规模,虽然在还掉莫家船队的“贷款”后,大家只剩下不到一千五百块的纯利,但这个数字在五奠县已经很惊人了,而且“金达莱小吃”赚到的家当和名声也比钱更值钱,下个大集他们再来摆摊,那利润可就更高了。
收完摊子,众人分手,孙树德带着莫家船队去永甸镇坐船找贺一,李在勇领着大家伙返回太平湾镇。虽然莫家船队办完事儿还得回望江村换船离开,但喜欢上跟莫菩萨呆在一起的朝鲜族孩子却是集体哭起了鼻子,金银熙的眼神也充满了淡淡的忧伤。
这就是妖孽的厉害,你明知道自己有对象,你也一样控制不住自己!
鸭绿江被四座水电站分成五段,规模最大的一座便是日本人于1937年建成的“水丰水电站”。
水量达到黄河一半的鸭绿江在一路高唱“雄赳赳气昂昂”奔腾到它面前时,立刻变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浪不敢起、涌不敢翻,看起来就像是一面镜子,想必那些满街打砸日本车的爱国小青年真见到拿着刺刀的太君,也得是这般的操性。
从大坝至浑江口的这段水域叫做水丰水库,形似一根带有凌乱枝杈的树枝,东西向横卧在中朝两国之间。向北伸的枝杈归中国,向南伸的枝杈归朝鲜,水域内最大的港口永甸镇就建在中国一侧的第一根枝杈尖尖上,鸭绿江的边界规则在这段极其宽阔、极其复杂的水域并不奏效,船行水上必须避开中线。
在永甸镇的一号码头,莫二娃他们正好遇到了一群浑江口渔民经营的私营客船,于是莫家船队便搭上他们的二十条机械舢板逆流而上。
一小时后,清澈碧蓝的鸭绿江水突然变得浑浊发黄,各条船都开始减速,驾船的渔民指指远处,道:“莫菩萨,那就是孤山小队了!”
孤山三面环水、形似椭圆形鸭蛋,蛋尖与陆地相连,黄色的浑江和碧蓝的鸭绿江在孤山东面呈Y形交汇。山不是很高,但看起来却很陡,山顶除了石头便是野草,百十来号人正在山上忙碌着,有的在挖土、有的在种树、有的在盖房,场面很是热闹。
莫二娃站起来望了望,道:“呵!你们这孤山小队人还不少啊?”
“哪呀!孤山小队现在就他妈贺一一家三口,这些都是贺一雇去干活的乡亲!”
“啥?一个小队就他家一户人?”
“对呀!我们浑江口分三个小队,一小队住在浑江边,二小队住在鸭绿江边,孤山小队因为人少地少,改革开放后就跟一小队合并,所有老百姓都迁到一小队住了,哪知这贺一自个儿作死落难回来,又要花五千块钱把这破山包承包下来搞啥庄园……有病!我们全村人都觉得他有点病,可能是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脑子被人整坏了吧!”
船行至孤山一侧,众人看到孤山的半山腰上立起一块大牌子,牌子上画的是一副漫画,对岸站着好多朝鲜人在冲着漫画举手喊口号,看表情很是激动--漫画上是一个戴眼镜的胖子骑着一头累得大汗淋漓的驴,不堪重负的驴屁股上画着苏联国旗,那胖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对岸的金大胖,漫画上方还写着一串朝鲜文字。
众人好奇,刘远方问:“大哥,这是咋回事呀?”
那渔民笑起来,道:“朝鲜不是挂标语骂娘么?贺一他媳妇儿是个画家,前几天贺一回来后,他就让他媳妇画了这幅画往江边一挂,结果对岸朝鲜人就不分昼夜组织人站在江边骂他了,估计是被他给气疯了。”
“这画是啥意思?”
“这还不懂呀?朝鲜不是又要搞第二期千里马计划了么?贺一这画的意思就是说,苏联太累了,已经没力气向以前那样援助朝鲜了。那句朝鲜话写的是,你贺大爷正在等着看金胖子摔下千里驴的笑话呢!”
整条鸭绿江从官到民都被朝鲜的标语气得够呛,可这贺一只用一副漫画,就把朝鲜气成这样,他可真是个千年难得一见的鬼才啊!
两江交汇处的水流量极大,不具备停船条件,所以这船队也只能绕远进入浑江的浅滩靠岸,然后大家再顺着刚修好的石阶小路步行至孤山--贺一这山庄还真没少投资!浑江边上有工人在建设小码头,石阶小路的两侧也有人在忙着种花装饰。
小路的尽头是一个还在修建的木门,过了木门就算是进到孤山了。大家刚走进去,一个三十来岁的盘发女人便走出来迎接,看她身上这讲究的套裙和农村人没有的白皙皮肤,一看就知道她来自大城市,应该就是渔民所说的贺一老婆付云霓了。
付云霓看看这八十多号人的阵势,问:“各位,你们是……”
莫二娃笑了笑,给付云霓行个抱拳礼,道:“贺夫人您好,俺是辽南市远航集团的董事长莫二娃,俺今天领着船队兄弟来,是专程拜访贺一先生的。”
“莫二娃……想起来了!我听刘娟说过您,你们是好朋友!”
“对!俺跟刘阿姨的确有点交情,贺夫人也认识刘阿姨?”
“当然认识了,我以前也在国家电视台工作,负责电视台的美工,刘娟主持新闻的字幕都是我做的。来!欢迎你们来乐水者庄园,诸位里面请!”
进到这全是工地的“乐水者庄园”,付云霓领着大伙爬到一个建在与朝鲜相对的半山腰上小平台,那扎着辫子、留着长发、穿着民国大马褂的贺一正摇着扇子、拿着茶壶坐在那津津有味地看着对岸的朝鲜人,身边还有个小伙子在给他当翻译。
那小伙子一脸无奈地看着贺一,道:“你这个无耻下流、肮脏龌龊的鼠辈,我们只要短短三四分钟的时间,就可以用特殊的手段和独有的方式,将你的鼠窝变成一片焦土。”
贺一喝口茶,摇头道:“不行不行!昨天那伙人骂我们两口子是有势利的皮条客和得春病的卖春女,用的是对偶句和打比方的手法,今天这伙人用的是单纯的比喻句,骂人的水平比昨天那伙差多了,就知道威胁恐吓,低级!太低级了!”
那小伙子哭笑不得,道:“贺老师,你够不够啊?人家在那边骂你,你怕听不懂还找我来给你当翻译,翻译不要紧,你居然还能记住他们每天骂你什么……你是不是真疯了?”
贺一把眼一闭,往椅子上一躺,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付云霓笑着走过去,道:“好啦!别贫了!来客人了!”
贺一回头看了看,也没起身,道:“夫人,刚才我说这么大规模的船队来浑江口这小地方,肯定是找我贺一的,可你却说我臭不要脸,现在是不是服了?”
“我服,你这么贫,谁敢不服呀?赶紧起来见客人,这是刘娟的朋友,远航集团的董事长莫二娃莫先生。”
“莫二娃……哦!我想起来了!辽南有个远近闻名的地方叫桃园村,这个村打着‘辽南改革第一村’旗号干肮脏勾当,是东北计划产品倒卖链条的最后一环!哎哟!我说今早怎么房前屋后全是乌鸦,原来是大倒爷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