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莹和她带来的两个女人已经被请进了村委会的接待室,好多见过她和没见过的她的村民都挤在走廊外面看热闹,莫二娃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屋子,看来这富裕的生活也并不能改掉农村人爱看热闹的陋习。
一进门儿,莫二娃和郑婉莹便马上陷入了无言的对视,郑婉莹的两行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那年,她是长发及腰的小记者,他是土里土气的小渔民;今年,她变成了盘发富贵的阔太太,他也变成了西装革履的风云人物;很快,她即将失去丈夫成为独自拉扯两个孩子的寡妇,而他则将继续指挥着自己的船队扶摇直上,奔向人生的巅峰……
对视了整整三分钟,郑婉莹这才回过神来,她赶紧挤出个微笑来,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现在不但桃园村的变化很大,你的变化也很大,就连咱国家的海外频道和海外报纸也都报道过你这个东北改革的先锋模范……”
莫二娃也是勉强一笑,在沙发上坐下,道:“是么?俺都不知道国家电视台还有个海外频道,这肯定是宣传部门搞的!呵呵,俺们农村人啥本事都没有,就是瞎折腾,做点小买卖赚钱而已,并没有电视和报纸上说得那么邪乎,那都是政治宣传的需要。”
“方圆十里范围全都是你的工地,这要是还算小买卖的话,那天下还有大买卖么?你真是太谦虚了。二娃,你以前的理想不是要驾着三尺船板纵横于万顷烟波么?怎么现在不玩船却开始在岸上做生意了?难道是结婚之后,想法也改变了?”
“什么都可以变,但继承祖宗事业的大事儿却是绝对不会变的。俺不是不玩船,而是俺的船还没造好。俺们现在的腰包比桃园号出海的时候鼓了那么一点点,俺们公司去年买进了一艘一万两千吨的二手滚装船,现在这艘船正在辽南船厂升级改造,它的大小是当年那艘桃园号的五十倍,改造起来不是一天两天能完工的,它在旧金港的专用泊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快地修起来。这艘船预计将在明年交付,到时候,俺就要带着兄弟们开着它远航了。”
“没变就好,我也希望你永远不变……”
一听他还没变,郑婉莹不受控制地笑出来,但这一笑,她刚憋回去的眼泪也又一次洒了出来。
坐在郑婉莹身边的那个红衣女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叽里呱啦说了一顿广东话,另一个抱孩子的也是没好气地嘟哝着什么,莫二娃虽然听不懂,但却知道这俩人肯定是在骂她--这俩女人穿金戴银、浓妆艳抹,身上都带着纹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
莫二娃看看她俩,把脸一沉,问:“两位大姐,你俩这是说啥呢?能给俺翻译一下么?”
红衣女人很没礼貌,凶巴巴地换上普通话,道:“我刚才说,我们来桃园村是来找我弟弟的,不是来看你们俩郎情妾意的,你听懂了么?”
“懂了!大姐,你是谁,你弟弟又是谁,咋找到俺们桃园村来了?”
“我是陈兴聪的大姐,我叫陈兴美。”
“哦,原来是她的大姑姐,俺说你咋这么凶呢,大姑姐和弟媳妇儿都不和,看来你们香港人跟俺们这些农村人也差不多么!这位大姐,您是谁呀?”
那抱孩子的女人也瞪了莫二娃一眼,道:“我是陈兴聪的二姐,我叫陈兴芳。小子,你给我来一句痛快的,我弟弟是不是被你们骗到辽南来了?”
莫二娃一笑,摇摇头,道:“两位大姐,你弟弟和万马公司的其他人都不在俺手上,他们是被辽南市站前治安大队抓走的,你们要是想领人的话,可以直接去那里。”
陈兴美皱皱眉头,把手一盘,问:“他们为什么抓我弟弟和我们万马会的人?”
莫二娃耸耸肩,道:“这俺不知道,俺只是听说的。”
陈兴芳一拍桌子,瞪眼喝道:“小子,事情是因为调查桃园村引起的,我弟弟和那么多兄弟失踪,绝对跟你有关!”
“这位大姐,俺就是一个改行做买卖的小渔民,俺真的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儿,警察没必要跟俺说那么详细。你们有啥事儿的话,你们可以去找站前五号的王队长说,俺求你们别在俺们桃园村咋咋呼呼的,俺们东北农村改革开放的时间太短,俺和乡亲们都没啥见识,头回见到黑社会老大的亲姐姐,俺害怕。”
“你……小子,我们走的路比你过的桥都多,你跟谁玩装疯卖傻呢?”
门口看热闹的刘三七一边吃着棉花糖,一边接话:“这位大姐,俺咋觉得你说话这么不靠谱呢?俺老大是个海上的爷们儿,他从十岁起就出海打渔,就算是俺们当年生产队的那条破帆船,一个来回最少都得跑几十海里,你过的那桥咋就这么长呢?奈何桥么?”
门外的乡亲哈哈笑起来,刘远方指指她俩,道:“俺告诉你们,俺老大给你们点逼脸那是因为看在老情人的份上,你们俩可别不知道要脸!再他妈跟俺老大呜呜喳喳,俺带你去鲨鱼区玩,黄海上的尖吻鲭鲨这个季节全都在辽南的黄渤海分界线上找食儿呢!”
郑婉莹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说话劝架,但她的第一个字还没说出口,那陈兴美就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你给我闭嘴!派人来辽南,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不要脸的潘金莲?你现在还想护着你的西门庆?你真把我弟弟当武大郎了!”
陈兴芳恶狠狠地站起来,一指莫二娃,道:“姓莫的,你别以为找俩毛孩子说狠话,我们就会怕你!我限令你一小时之内把所有人放了,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看着身怀六甲的郑婉莹挨打,莫二娃心里的小火苗蹭蹭窜起来。
他还是不紧不慢的口气,抬头看了看陈兴芳,道:“大姐,桃园村和市内隔着两个小时的车程,而且这道上还都在施工,就算是俺有本事让公安放人,你弟弟一个小时之内也肯定放不出来,要不……你直接跟俺说说啥后果吧!”
陈兴芳被莫二娃气得不要不要的,憋了好半天,道:“你怎么个意思?想跟我们玩玩江湖是不是?行!你给我听好了!你一个小时之内要是办不到的话,我们马上联系英国大使馆要人,等人要出来之后……呵呵,你这大陆土豹子想跟我们玩黑的还是玩白的?”
“英国大使馆?大姐,据俺所知,你家可是六十年代从广东逃难到香港的难民,这咋拿到身份证了,你还联系上英国大使馆了?你要找八国联军来火烧桃园村呀?”
“你……”
“大姐,新闻联播都说了,中英正在为香港谈判,中央的态度很坚决,英国人不还香港的话,中国就要武力收回。现在深圳驻扎了一个师给英国施压,那撒切尔不是都在北京城被吓得摔跟头了么?你这么牛哄哄的嚷嚷着找英国人,你不怕香港收回来后,国家给你全家定个汉奸大罪呀?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你吃多少咸盐都没用,卖盐的都不好使!”
这……这货太气人了!跟他斗嘴还不如跟秀才斗嘴呢!
范迪突然扒开人群走进屋子,一边走一边骂:“妈了个逼的!老娘才住院这么几天,就有人敢来桃园村闹事儿?真是太不给我这个大姐大的面子了!”
莫二娃一看范迪,吓了一跳,道:“唉呀俺的老天爷呀!你咋回来了?”
范迪更有社会范儿,把自己衣领上的扣子解开两颗,故意露出胸上的纹身,走到陈兴芳面前站定,掐腰道:“大夫说我今天可以出院了,我不赶紧回来,今晚谁带着我的小弟小妹们玩呀?莫二娃!你悄悄地在旁边坐着,这些日子你又是给我盖舞厅,又是给我招小弟,有人欺负你,我不能袖手旁观!玩江湖是不是?老娘陪她们玩!”
说完,范迪猛地一把夺下郑婉莹的孩子,随手向后抛开,照着那陈兴芳的脸就是狠狠一拳,将她打趴在沙发上。郑婉莹一看儿子被扔了,吓得大叫一声,幸好莫二娃眼疾手快,及时将孩子接住,要不然这孩子十有八九得被这个疯娘们儿摔死。
陈兴芳还没来得及说话,范迪便抓起茶杯扑她身上,往她脑袋上狠砸,莫二娃赶紧将大肚子的郑婉莹拽到这边来,生怕范迪会伤着她。
陈兴美一看妹妹吃亏,马上抓起花瓶想从后面砸范迪,莫二娃看到后,将孩子往郑婉莹怀里一塞,顺势抱起范迪转一圈躲开--桃园村的“大姐大”反应也真是够快,一搂莫二娃脖子,在转过去的时候瞄准那陈兴美的脸猛蹬一脚,陈兴美摔了个仰面朝天,后脑勺重重磕在墙角的暖气片子上。
范迪看看莫二娃,拿手戳戳他的胸肌,一舔舌头,道:“骚包,上次你拉偏架的时候摔了我一跤,这次你不会再摔我了吧?小样儿,几天不见,你这肌肉又结实了,今天晚上来舞厅找姐姐,姐姐跟你解锁几个新姿势?”
“俺下面有毛病,俺不是男人,俺是太监!”
“你……你个闷骚货!就会装正经!等着!我早晚睡了你!哼!”
范迪从莫二娃怀里下来,强盗一样骑在那脑袋被砸出血的陈兴芳身上,把人家的手表和首饰全部拽下来抢走。
摔懵了的陈兴美大叫抢劫,范迪又凶巴巴走过去,捡起已经摔碎的花瓶往她头上再砸几下,然后又开始扒她的首饰,耳坠是直接从耳朵上生拽下来的,陈兴美疼得嗷嗷大叫,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想说情的郑婉莹不得不转过头去哄孩子压惊。
扒光了首饰,范迪又要拿沙发上的三个女士皮包,莫二娃赶紧过去把郑婉莹刚才拿在手里的长条钱包抢过来,哭笑不得地道:“县长啊!这个就别抢了!她是无辜的,不是你们江湖上的人,受不了江湖上的这一套!”
范迪瞟他一眼,拎起那俩包往门外走,道:“行!看在你刚才救我的份上,我就给你个面子,这个包就不拿了吧!替我看好这俩人,一会儿我调咱们县的警察过来抓人!妈了个逼的,还想从背后拿花瓶偷袭我,真是胆大包天!等着!我一会儿让我爸开个从严、从重、从快的批条,直接把你俩枪毙了!反了你们了!”
莫二娃给她点上支烟,笑道:“县长,这次不用咱们县的警察,她们也不值得范叔写六个字,她俩要找的人都在站前五号关着,俺一会儿让那边过来带人,他们有的是法子给你出这口恶气,保证比枪毙还解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