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十一年八月二十,张德妃产下一子,帝大喜,封为皇贵妃,皇子赐名为刘霄,封为太子,普天同庆三日。
皇帝老来得子,宫宴办得比过年时更热闹百倍。杜若觉得摆在面前盘子里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臣刘远,贺喜吾皇喜得爱子,实乃江山之福,社稷之福!”
杜若已与怀秀九个月未曾见面了,怀秀当了官,反而比做花匠时更为瘦削,怀秀其人,当真不给皇帝面子,这不是堂而皇之地告诉别人,受命于皇家,不是累死便是饿死。杜若不禁一笑,再见怀秀,甚好,甚好。
“刘爱卿,如此年纪便已学富五车,日后必成大器。”
“臣不敢当。”
“当得,当得!今日众卿家都在,朕便命你为太子太傅,定要尽心教习太子!”
“皇上,这——”
“爱卿可不许拒绝。”
“太子的老师,事关江山社稷。臣资历尚浅,恐难以胜任。郭丞相乃是两朝元老,若是由丞相来教导太子,必定是社稷之福。”
“臣——”郭廉一听提到自己,正欲回话,却被皇帝打断。
“太子尚小,太子太傅一事,容后再议。”
众人都察觉到皇帝龙心不悦,便也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多话。
“你见到了刘远,可能放心?”回去的马车上,一直闭眼养神的江之彦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何曾有过不放心,当初亦不过是惜才,终归到底,与我的关系也没有亲厚到那般地步。”
“刘远是你六姨娘的胞弟。”
“六姨娘的胞弟罢了,便是我亲娘的胞弟,大难临头也是免不了要各自飞。”
“大难临头?”
江之彦心有疑惑,但杜若却是未再答话。
江之彦先前觉得杜若不过是性情有些古怪,不过自小被拐去匈奴,倒也还是能够理解的。但如今,却是实在难以捉摸得透。
“姑姑!”
刘珠跑到杜若的身边,大声喊了杜若方才听到。
“姑姑,又走神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珠儿,你最近有见过皇上吗?”
珠儿叹了一口气:“父皇现如今一有空儿便往小弟弟那儿跑,连大皇姐都不怎么见得着他,我便更难见到了。”
“珠儿,你羡慕太子吗?”
“珠儿若说不羡慕,姑姑你信吗?”
杜若确实感到诧异,即便是普通人家,自己的父母偏爱其他姊妹弟兄,也定是羡慕嫉妒的啊。
“我就知道姑姑你定是不信的,但是珠儿真是不羡慕,别看小弟弟现在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私底下有多少人希望他死去,时时刻刻面临着丧命的危险。还有大皇姐,以前多受宠啊,现在却要远嫁到匈奴去,不过是一枚被人丢弃的棋子罢了……”刘珠戛然而止,有些歉意地望着杜若。
杜若笑了笑,将刘珠拥在怀里:“珠儿,没事儿。”
回去的路上,经过御花园,便走到一处池子边,在岩石上坐了下来望着池水发呆。
“将军夫人,皇贵妃请你到亭上小坐。”
“皇贵妃?”杜若往亭上看去,如今的青缨,杜若竟不敢直视,雍容华贵,是青缨却已不再是青缨了。
“皇贵妃吉祥,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乌雅公主不必多礼,一同坐吧。”
她坚持叫杜若乌雅公主,而不是将军夫人。
“谢贵妃娘娘。”杜若直起身,在青缨下方坐了下来。
“乌雅公主从匈奴远嫁过来已有一年半,现如今大公主下嫁匈奴王,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
匈奴王!先前听珠儿说大公主要嫁到匈奴去,心有疑问也未曾多问,现今听了青缨的话,大吃一惊。乌雅公主的父亲匈奴王已有六十的年纪,而大公主,却才是双十的花样年华啊!
“乌雅想不到,大公主竟会成为乌雅的继母。”杜若理了理思绪,目光投向了在池子边上戏水的一对鸳鸯。
“说句公主不爱听的话,此次公主下嫁,可不是什么金玉良缘,全是糟蹋好好女儿家的龌龊事!”张青缨遣散了在身边侍奉的所有宫人,方才说道。
“贵妃娘娘?”
青缨的脸上满是挣扎的不甘心与嫉恨、欲望,丑陋不堪。杜若看得心悸。
眼前的这个孩子,粉粉嫩嫩的皮肤,梦里不知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得满足,睡得多么安详。青缨伸出手握着孩子稚嫩的皮肤,生产那日的情形不禁又浮上心头。
“娘娘,用力,看见头了!
“啊!”
随着一声声的惨叫,婴儿的啼哭声在这宽阔的殿宇里响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青缨一把将孩子推开,刚出生的婴孩,皮肤皱巴巴的,手蜷曲着甚是恐怖,这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婴儿。
“娘娘。”
“谁!”
张青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袁怀秀:“大胆!竟敢私闯内宫!”
“娘娘听我讲完几句话,便不会再赶我出去。”
“笑话,本宫为何要听你!”
“因为事关江之彦将军,和这个婴孩。”
“你胡说八道什么,来人!来人!”
“娘娘,您确定要将人喊过来?将您与江之彦的苟且之事,以及您的身世公之于众?”袁怀秀抓住了张青缨的胳膊,使她不得不听自己将话讲完。
“娘娘,您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吧,您与江之彦,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所以这个孩子,才会先天不足,根本就养不大。”
“不可能!你在撒谎!我是张正的女儿,怎么可能与江之彦是兄妹!”
“娘娘,这个谎话不过是愚弄无知百姓罢了,在这皇宫里,怕是没有一个人会信。”
手下的力道不觉加重,孩子被抓痛,从睡梦中哭了出来。
“娘娘?”
“没事,太子应该是饿了,去将乳母叫来。”青缨将孩子从小床上抱了起来,在怀里轻声哄着。
我的孩子,才刚刚出声便夭折了,你凭什么占着他的身子,替他享受荣华富贵!
张青缨将孩子丢在床上,心里的毒蔓肆意地滋长:还有江之彦,我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夫人,天气转凉,将军特意吩咐婢子拿了布匹过来,让夫人拣了好看的便拿去裁冬衣。”
杜若望着眼前堆得小山一般的绸缎,想起幼时每逢过年时,父亲便会回家,然后便会带着自己亲自去绸布庄里挑选好看的料子给自己裁新衣。杜若想,父亲终究是爱自己的,太爱了,所以却步了。
“夫人?”
“将这两匹拿去裁衣,剩下的,屋里的丫鬟仆人各自分了,快过年了,也做身新衣裳。”
“是!”香荷听着开心,爽快地应下便做事去了。
“等一等。”杜若指着一匹黑色的绸缎,“将这一匹送到我屋里去。”
杜若总觉得与江之彦做夫妻,做得连生人都不如。一年下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是有一个孩子……若是有个孩子,这些问题便不再是问题了吧。
“你送去的布料有多,我便拣了一匹制了件衣裳,你试试可还合身?”从外边回来已是深夜,江之彦没想到杜若竟然会在此时出现在屋里,吓了一跳。
“做什么,我是吃人的妖怪吗?眼睛瞪这么大!”
江之彦站在那里,杜若走上前替他换上了寝衣。
“有些大了,你脱下来我再替你去改改。”
杜若刚刚将纽扣解到第二颗,手便被江之彦给握住。
“我母亲也曾给我量体裁衣。”
杜若看着江之彦的眼睛,室内暗香涌动。
“若是我育有孩子,皇上,可能容我?”
江之彦的眼中神色挣扎,但清明了片刻,情欲便战胜了理智。
“天塌下来,皆有我担着,我会守护你。”
新年刚过七日,江之彦便领命护送大公主去匈奴。
“匈奴的水土不似这儿,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杜若将一包包的行囊交给随行的小厮,抓着江之彦的手不愿放开。
“我是领皇命去办事的,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杜若瞪了他一眼,转过身佯装不理他。
“我定早日回来。”江之彦将杜若拉进怀里,在耳畔轻轻说着,“完璧归赵。”
杜若望着江之彦翻身上马,然后渐行渐远的身影,思绪开始游离。
完璧归赵?
江之彦,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破碎了就已经破碎,你如何能够完璧归赵?
“呕!”
“姑姑你怎么了?”珠儿放下手中的笔,“可是身体不舒服?来人,去传太医。”
“珠儿,不必。”杜若拉住刘珠,“姑姑并无大碍。”
“可是姑姑的脸色看上去这么差。”刘珠看着杜若,满是担忧。
杜若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刘珠的手:“没事的,只是前几日睡得不太好,难免气色差一些,好好休息几日便可以了。”
“那姑姑今日就早些回去吧,若是不舒服,多休息些日子再来教珠儿好了,姑姑放心,珠儿一定不会偷懒懈怠的。”
“珠儿的话,姑姑定是相信的。”身体也确实不适,杜若摸了摸刘珠的头发,也不再推脱便也早早地离开宫回去了。
回到将军府,杜若躺在床上心里却满是担忧,当今皇帝若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行,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至少在江之彦回来之前,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杜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强烈地想要保护这个孩子,他的父亲应是自己恨极了的人,但是,自己是这孩子的母亲啊,天下间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母亲,若是母亲不曾早亡,怕也不会有六姨娘以及后来的一些诸多纠葛,自己应是能够光明正大地嫁给江之彦成为他的妻子吧;如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