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的时节,宫里传出一件大事:郭贵妃被贬了。本来宫里面的娘娘起起落落的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郭贵妃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郭廉,她又是艳冠后宫的宠妃,虽然后起的皇贵妃声名一时盖过了她,但到底凤印是在她手中,也算得上是位同副后。如今被贬,人们都不禁将注意力放在郭廉身上,只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
至于这郭贵妃被贬的缘由,人们不禁唏嘘:谋害太子。了解后宫残酷争斗的人都不免疑心这是否是皇贵妃自编自演的一场戏,但也没准这可能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反正说不准,说不准。
“夫人,夫人,将军来家信了。”一月后,香荷兴冲冲地抱着一封信,冲到了杜若的跟前。
杜若不想江之彦会写信给她,一时反应不得,在香荷的催促下,方才急急打开了信封。
乌雅吾妻:
见信安好。吾已至匈奴一月有余,吾心中思虑反复,既成夫妻,便是命数。吾心中亦属意于你,人生苦短,望不负时光。不日便回,勿念。
夫字
阖上信,杜若只怔怔了一会儿,便不禁失笑。实在难以想象,顽固呆板的江之彦,竟然大老远地写了这么一封“情书”过来,该是多么难为他。这一月来宫中风云变化,郭贵妃被贬,以郭廉为首的老派和以张正、袁怀秀为首的新派,争得难分难解,皇帝大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态。怀秀告诫杜若不许掺和到里面去,杜若自己怀有身孕也不愿引人注目,也已有一月多未曾进宫教习公主。
“香荷,今日是什么时候了。”杜若在一旁看着香荷剥松子,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三月初四,夫人怎么了?”
“没事。”从竹榻上下来,杜若走到香荷边上,也拿了一颗松子剥了起来。
“可使不得!”香荷忙夺过杜若手中的松子,“水葱似的指甲,若是剥坏了,多可惜呀。”
杜若也未反驳,只是转身望着湖面发呆。
“夫人可是思念将军?”
“你这小妮子,成日脑袋里尽装了些什么!”杜若佯装恼怒,敲了一下香荷的额头。
“哟!”香荷吃痛,不满地揉着脑门嘟囔道,“不想便不想呗,欺负我做什么。”
“夫人夫人,将军回来了!”
两人正笑闹间,管家兴冲冲地冲进了院子,对着杜若大喊。也该是管家高兴坏了,才会忘了礼数而这般作为。
杜若听得,猛地站了起来,打翻了一旁的松子。
“呀!”香荷不禁叫了一声。
“管不得了,香荷,走!”杜若拉起香荷便往外跑去。
挤在闹哄哄的人群里,杜若只能是随着人流往前走,满目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开城门——”
随着门开的声音,仿佛连阳光都变得更加灿烂。杜若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说的一句话:我喜欢的郎君,会身披彩霞而来。杜若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扑火的飞蛾,即便是粉身碎骨,也想要飞向江之彦。
“夫人!”香荷感觉到杜若放开自己的手,想要追上去,却被层层人流阻隔,直到看不见为止。
江之彦此番回来需要先进宫回复圣命的,因此一队人马一刻不敢停留地朝着宫门所在的地方行去,归心似箭,心中却免不了思绪万千。乌雅可看了自己给她的信件?自己见着她需要说什么?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之彦。”高头大马就近在咫尺,却是擦肩而过。
“是因为人太多了,他才看不见我的。”杜若还来不及沮丧,人群里突然有了一股拉力,拉着她离开了人群。
“你们是谁!唔!”眼前一黑,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之彦回到宫中,皇帝非要设宴,直到深夜方才回府,却是见到了香荷一张眼泪汪汪的脸。
“你说夫人不见了!”
“夫人今日听将军回来了,便拉着香荷出去,可人太多了,夫人就与香荷走散了。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夫人,以为夫人先回来了,可我回来时夫人并不在,管家也遣了许多人出去找了,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夫人!”
“管家,召集影卫!”
“可没有皇上的命令——”
“我自会与皇上交代!”
管家欲言又止,见江之彦的脸色实在糟糕,便应声下去安排。
杜若睁开眼的时候,见着的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只有一支蜡烛缓缓地燃烧着,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你醒了。”
听得声音,杜若吃了一惊:“皇上?”
“杜若?是临安杜家的吗?”
“皇上?”
“朕,有愧于杜家。”皇帝叹了一声,“只是,杜若,你肚子里的孩子,朕绝对不允许你生下来。”
“为什么!您既然知道我是杜若,就该知道这个孩子没有半点的匈奴血脉,生与不生,都对您无害!”
“但是杜若已死,活着的是乌雅公主。”
乌雅公主,匈奴的公主,一旦诞下子嗣继承江之彦的位置,便是将一头猛虎养在了身边。
“那我就不做乌雅公主好了!只要我不是乌雅公主——”
“杜若,你知道杜家为什么会灭门吗?”
皇帝的神情似是痛苦。
“袁家的大小姐,是朕送进杜家的。”
袁家的大小姐袁怀襄,那是六姨娘。可是六姨娘来到杜府的时候已经是戴罪之身,皇上哪个时候将六姨娘送到杜家的?
“我本以为将怀襄送到杜府便能够保她一命,但是,天不由人,这全都是命,就算是朕想要留下她,想不到反而害了杜家上上下下,朕心有愧疚啊。”
“可是皇上,杜府灭门……”
“是郭廉,是他逼着朕下了旨意。”
皇帝看着杜若,又叹了一声:“也是朕的错啊……”
不论你如今说得如何冠冕堂皇,错总在你。不论当年是含了怎样的情义,护着六姨娘进了杜家,但你总是做了这无情之人害了卿卿性命。
“过往已成过往,皇上您却还要继续杀生?”
“朕可以让你以乌雅公主的身份一辈子陪在江之彦的身边,但是这个孩子,朕留不得。”
“不……要……”
“你已在江府生活两年,对于江之彦也总有一二分的了解吧。”
别说夫妻两年,早些年就已经明白,在江之彦心中,孰轻孰重,正是明白,才更加心痛。
“朕已召了江之彦进宫,你跟朕出去见他吧。”
“皇上吉祥。”虽然不知失踪的杜若为何会出现在皇宫,江之彦急急对皇帝行了礼,便拉过杜若,“可有受伤?”
“爱卿不必担心,郭廉怕打草惊蛇,所派之人并不多。”
“郭丞相?”
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屎盆子扣在了郭廉的头上。
“皇上请恕臣不敬,乌雅怕是受惊,臣先行带她回府。”
“乌雅。”马车上江之彦将外衣解下披在杜若的身上,“很快就能到家了。”
“将军,乌雅好怕。”
“莫怕。”江之彦将杜若轻轻揽在怀里。
“若我死了也没什么,可这肚里的孩子若是出什么事,乌雅恐难以面对江家的列祖列宗。”
“孩子?”
“是在将军去匈奴后才知道的,听闻将军回来便想第一个告诉你,却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杜若看着江之彦脸上的神情,有一刹那初为人父的惊喜,更多的却是踌躇与算计,一颗心该冷到什么程度,才会化成灰?
“莫怕,我会保护你的。”江之彦握住杜若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是冰凉。
“皇上吉祥。”
“皇贵妃不必多礼。”
张青缨站起身,似嗔怪道:“皇上往日都喊臣妾缨缨,今日却喊皇贵妃,莫名生疏了许多。”
“哈哈,爱妃尽是喜欢胡思乱想,来人,呈上来。”
“凤印!”
“朕决定封爱妃为皇后。”
张青缨听闻,忙跪于地上:“臣妾何德何能,愧不敢受。”
“爱妃,起来。你育有太子,自该是封为皇后!”
“可臣妾……”张青缨还欲说什么,可见这皇帝脸色不好,便委委屈屈地不再出声。
“去寿宁宫。”
“皇上今夜不留宿吗?”
“今夜朕还有些公事未完,爱妃便早些歇息。”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皇帝一行人离去后,张青缨身边的掌事宫女便迫不及待地朝着青缨贺喜。
“有什么可喜的,皇上今日能对郭贵妃无情,明日便也能对我翻脸无义。”
“娘娘?”
“罢了,本来就是无所谓的,生生死死不过一口气,这口气都没了,生死又有什么所畏的。”挥了挥手,张青缨的脸上满是疲倦,崩了一天的神经,就算是在深夜也不敢松懈,因为不知在何时,从暗处飞来的刀剑就能够将自己粉身碎骨。
景元十二年三月十五,以张正、袁怀秀为首的众臣纷纷上书请皇上封皇贵妃为皇后,郭廉等人扶持郭贵妃——不,郭才人不得,又推出一女郭潇。郭潇是郭廉家中旁系的女儿,本不可能被郭廉看中,但此女生得花容月貌,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能吸引众鸟盘旋久久不去。当日,皇帝下旨封张青缨为皇后,郭潇为美人。
冷宫中的日子,仿佛是在无限地蔓延,长到都没有了尽头。
“公公,你去找我的父亲,将这封信给我的父亲!”
“进了冷宫就别再想出去了,下半辈子就好好地在这里待着吧,好死总不如赖活。”
“下贱的阉人,收了本宫那么多的好处,眼见着本宫落魄了,便可着劲地糟蹋本宫!待本宫出去,定叫你们碎尸万段!”
“哟,我的郭贵妃娘娘,呸呸呸,郭才人,杂家可真是怕极了,还请郭才人饶命啊!”
“贱人!”郭才人见着趾高气扬地离去的太监,气得恨不得将牙齿咬碎。
“贵妃娘娘。”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