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堂上,三班衙役各拄着水火棍,神色肃穆地看着跪在当中的以冯老混为首的苦主们,本来衙门煞气极重,加上一些苦主身上的重孝,更显得大堂森然;知县刘大昴端坐大堂,身后是海上红日的图案,上方的匾额书写楷书“明镜高悬”,四个字更为整个大堂增添了几分肃杀,刘大昴端坐在案台后,头戴长翅纱帽,身穿低品级青色官服,沉着脸看着底下跪着的苦主们,刘师爷座在左侧,也摆起书案负责记录。
审案的过程从刘知县一拍惊堂木开始,冯老混则添油加醋地将失火过程说了一遍,其他苦主因为事先被李季通了气,不停地位冯老混做补充,众人面前,则堆着这些熏黑了的、印有“尹”字的坛子底。
刘大昴听了底下这些人的话,心里也清楚,虽然说这些坛子底的“尹”字款识是出自尹家,但不能就此说明,一定是尹家纵的火,不过,既然尹家总是在他这个县太爷面前托大,少不了要折腾他们一通,灭一灭他们的气焰也是好的。
问完了底下这些人,刘大昴闭了一下眼睛,方才向叶都头看去,问道:“张都头怎么没来?”
叶都头先是冲着县太爷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张都头昨日因为贪杯,一直醉着,大人若是有事,叫在下效劳吧。”
县太爷一听叶都头的话,拳头立即攥紧了,他清楚,这个张都头和尹家关系莫逆,有了地头蛇撑腰,连他这个县太爷也不放在眼里,但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权且记下这一笔,日后再找这厮算账!
想到这里,刘县太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不想被众人看出心里的盛怒,看了一眼叶都头,说道:“那就有劳都头,将尹家的人找来一位,若是能请来尹相公,最好。”
“在下这就去办。”叶都头说着,领着两个衙役去找尹家人。
叶都头也知道尹家在郊外有一处庄苑,但路途不近,此时县太爷正等着,只能到汝阳县内的尹家老宅去找了。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叶都头回来了,他和那两个衙役领来了一个人。
此时冯老混并不着急,因为曹谦和李季都吩咐过了他,只要将大火的经过和物证呈上即可,并不指望借这场大火重创尹家。
当冯老混看到被叶都头带回来的人时,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个人正是尹重六。
却见尹重六双手笼在袖子里,一双贼眼不停地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抬头见了县太爷,只是简单地拱拱手。
“见了本官,为何不跪?”刘大昴见尹重六也就是个家丁的样子,怎么和他的主子一个德行?太不把他这个官放在眼里了。
尹重六见不光是县太爷有些恼火,所有人的都狠狠地瞪着自己,放才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忤逆,跪倒在地,低下头说道:“在下是尹家宅里的家丁,在这里见过老爷。”
“抬起头来说话。”县太爷说道。
尹重六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刘大昴,问道:“不知老爷把小可找来,所为何事?”
“你看一下这些东西,可是出自你们尹家?”
尹重六听了县太爷的话后,看了看那堆坛子底,尤其还注意到上面有“尹”字,眼珠一转,说道:“正是出自我们尹家,是专门供给我们尹家的酒坊和油坊。”
“这么说,你确定?”
“小人确定。”
“那昨日县北的那场大火你可曾听说?”
“小的听说了,而且,这着火的地方,正离小的所在的尹家旧宅不远,连火光都看得一清二楚,浓烟都飘到宅院里,可怜宅里的那些女眷,都被呛得茶饭不思,直朝小的发火呢……”
尹重六说到兴头上,嘴角泛起白沫,脸上居然还露出喜色,似乎看了一场好戏。
“好了,本官叫你来,就是为了这场大火。”刘知县打断尹重六的话说道。
“不知这大火和小的有何关系?”
“这些人,都是昨日大火的苦主,他们的屋宅被烧得一干二净,你看,这地上的东西你也承认是出自你们尹家,都是这些苦主在大火过后的灰烬中找到的,他们以此为证,状告你们尹家纵火,不知你有何说辞?”
尹重六听了知县的话后,先是不屑地笑笑,然后斜过脸看了看身后的苦主,特别是看到冯老混时,眼睛里露了凶光,然后转过脸来,冲着知县投过去一个谄笑,说道:“大人莫要相信,在火场找到的这些坛子碎片,虽出自我们尹家,然并不能证明这是我们尹家纵火,我们尹家的油坊和酒坊,每日卖出去的这样的坛子,没有几千,怕也有几百,汝阳县到处都是这东西,一定是这些人因为意外失了火,衣饭没了着落,又看我们尹家家大业大,就弄来这些东西,硬是说我们尹家放的火,好狠狠敲我们一笔银子,特别是他。”尹重六一指冯老混,“我还知道这厮就是个无业的泼皮,以抢掠和敲诈为生,为人又好赌,好好的家业输光了,依小人看,说不定这火就是这厮放的,再栽赃给我们尹家,好勒索好大一笔银子,请大人明察。”
冯老混在一旁,将尹重六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早就按捺不住,叫道:“你这厮再敢胡说。”说着站起身朝尹重六冲去。
冯老混这一扑过去,两旁的衙役手疾眼快,一齐将冯老混按住,有人对着冯老混的腿弯就是一脚,冯老混站立不住,一下跪倒。
尹重六洋洋得意,根本不看冯老混一眼,仰着脸对刘大昴说道:“老爷,您可看到了,这个泼皮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望老爷您严惩,还我们尹家一个清白。”
刘县令盯着尹重六,看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真想上去咬掉他的鼻子。
“大人明察,此人一贯仗着尹师绮的财势,欺压乡里,昨日的大火烧得最惨的,就是俺的家,大人看到这些坛子底儿,就是从俺家找出来的,大人请想,这宅子是小的唯一的产业,怎可能自己放火烧掉,分明是尹家纵容恶人放火……”
“大人,我家尹相公一向守法经营,按时缴纳课税,与各位乡邻也是与人为善,整个汝阳县,谁不知道我家的尹相公乃是一个大善人?想必是有些刁民眼红尹家财大,方才出此下策,可怜可叹哪……”
尹重六的这番话不仅冯老混听得火冒三丈,就连知县刘大昴也被气乐了,他何尝不知道尹重六睁眼说瞎话?
“你们尹家到底如何,本官心里有数,至于这火到底是谁放的,本官一定会查明,这个苦主咆哮公堂,我必罚之,以儆效尤,来人,拖下去,赏二十大板。”
随着知县这一句话,早有衙役将冯老混按住,两名专门行刑的差役举起板子,对着冯老老混的屁股抡了下去。
随着板子打在屁股上的清脆声和冯老混的惨叫声,这二十大板很快就打完了,冯老混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也不再发出半点声音,偷眼看着尹重六,心里想着,这次回去,一定和曹谦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做掉这个眼中钉。
冯老混挨打,尹重六更是得意,对知县鞠一大躬,说道:“多谢老爷明察。”
“我明察什么?”刘大昴一拍惊堂木,下了尹重六一跳,刘大昴继续说:“本官因为这个苦主咆哮公堂,才责罚于他,你,在本官尚未查明时,指认这些苦主放火烧自己的宅子,妄想将本案引入歧途,其心可诛,本官也要责罚于你,来呀,赏嘴!”
没等尹重六申辩,刚才为冯老混行刑的差役一个在尹重六的身后固定住他的肩头,另一个站在尹重六面前,双臂抡开,左右开弓,对着尹重六的两侧脸颊狠狠扇了过去。
“大……”尹重六想申辩什么,刚一开口,所有的话都被打了回去,手掌掴在脸蛋上到底声音,比起刚才冯老混挨的板子,只高不低。
冯老混装作疼得抬不起头来,实则将脸埋在地面,乐得眼泪都淌出来了,这一乐,屁股上的伤竟神奇般地不疼了。
这耳光一下是一下,清脆得周围的人们都能感觉出尹重六的疼痛,此时尹重六感觉自己的魂都要被扇飞了,一声不吭,眼睛翻白,这一回抡到这些苦主们幸灾乐祸了。
知县刘大昴一看差不多了,命差役停手。
尹重六的脸被打得高高肿起,嘴都快张不开了,可能被打糊涂了,口齿不清道:“汝等敢在尹相公这里捋虎须,当心……”
叶都头断喝道:“放肆!”
这一声中气十足,整个大堂被震得嗡嗡直响,尹重六吃了一吓,加上被打过后,有些清醒过来,忙冲着知县刘大昴拱手口齿不清地说道:“青天大老爷,小得实在冤枉,还望老爷还尹家清白则个。”
知县刘大昴冷笑一声说道:“本官岂不知道你在讽刺于我?本官固然不能信这些苦主的话,自然也不能信你的话,此事我自要明察,你们且回去,待本官再传你们,近日不要远走,切记,都下去吧。”
刘师爷此时记录完毕,对众人说道:“诸位,此案有待明察,都请回吧,等老爷差人叫你们。”
话说到这一步,尹重六和苦主们也就不能再留在这里,纷纷起身退到大堂外。此时也没有其他的案子可审,知县刘大昴宣布退堂。
冯老混捂着屁股,脸上不断抽搐一步一步蹭到门口,正好和尹重六并肩,二人相互对视了一阵,尹重六因为脸被打肿,看不出来表情,但眼睛阴毒,对冯老混挤出了几个字,“待俺回禀相公,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