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翠娘抽抽搭搭,众人忘记了焦躁,同情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姑娘。
曹谦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众人说道:“围过来干什么,都下去,让翠娘换个衣服,那谁,到楼下看看,有没有成衣?”
这一说,众人方才醒悟,这姑娘身上还湿着。
曹谦领着众人下了楼,到处翻找,但这里是布庄,全是布料,哪来的成衣?不过,有人找出被赶走的那两个人换洗的衣服,递到曹谦的面前,说道:“这……”
“行了,就这个吧,总比没有好。”曹谦拿这这几身半旧的男人衣服上楼,递到单翠娘面前,说道:“翠娘,这……只有这个了,换上吧,总比湿衣服好。”
单翠娘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曹谦又说道:“换好了,叫我们一声。”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单翠娘在楼上叫曹谦,众人忙跟着曹谦跑到楼上,都想听一听单翠娘说一下大火的起因和过程。
单翠娘已经换好了衣服,将她自己换下的衣服叠好放在床边。曹谦命冯二将单翠娘的衣服拿出去晾一下,冯二却笑道:“这事还是曹谦哥哥做比较合适。”
众人一阵哄笑,单翠娘原本苍白的脸也红起来。
曹谦动了一下嘴,终究没说出什么,拿起单翠娘的衣服下了楼,将衣服晾在门口,相信你过一晚上,被夜风一吹,天亮后会干透。
有伙计烧了一些姜汤,给单翠娘端来为她驱寒。
单翠娘喝了姜汤后,身上发暖,脸色也恢复如初;男人衣服穿在她娇小的身上,显得过于肥大,但没人笑,都看着单翠娘,等她讲述这场大火的前后起因过程。
单翠娘明白众人在等什么,但一想起噩梦一样的大火,那灼热的火焰,却让她的心受了寒一样颤抖起来,双手保住膝盖无声啜泣。
曹谦沉默了一阵,说道:“翠娘,不怕,说吧,我曹谦给你讨回公道。”
听了曹谦的话,单翠娘先是抬头看看曹谦,再看看众人,方才在自己啜泣声的陪伴下,将事情的过程讲述一遍。
在曹谦和李季率领众人去往汝阳县郊尹家庄苑时,独独留下单保一家人在冯老混的老宅里。
众人一离去,单保心里开始犯嘀咕,他虽然是一介人们口中的田舍奴,但他并不傻,他清楚这里是是非之地。
现在虽然被曹谦庇护着,但曹谦他们此去,能否平安回来,还不可知;曹谦的生死存亡,也是单保一家的生死存亡,一旦曹谦遭遇不测,他单保一家,比起曹谦来,只怕是生不如死,毕竟,开始得罪了单八七,现在又接着得罪了尹师绮,这两个人在汝阳县可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
想到这些时,单保坐立不安,他不想将自家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他受够了看人脸色的日子,他只想平安地活下去。
单保思来想去,决定不管曹谦他们能否顺利回来,他要领着妻女逃离汝阳县,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
在管辖着汝阳县的昌洛府,住着单保的一个表舅,虽然多年来无甚来往,但全家此时走投无路,只能到那里试他一试,最好,能帮他介绍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勾当,就算是再低贱的活计,他也是不嫌的。
想妥当后,单保催促浑家和女儿收拾东西。
单翠娘虽然不愿,但在家从父,做女儿的只能听从。
其实一家人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有几身破旧的衣服,叠好系在一个布包里,单保背起布包,率先走出房门。
虽然院子里空无一人,但单保还是有些鬼祟,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门前,挪去门闩,一推,没推动,单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往回拉,也没动。
此时曹谦他们离开好一阵了,太阳有些西斜。
打不开门,单保有些焦躁,他毕竟是农夫,手里还是有些力气的,在用力推拉中,发现,大门居然从外面上了锁。
单保有些急了,难道是曹谦在防备着他?
不对!单保记得,曹谦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上锁,是什么人上的锁呢?
单保从看到门锁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事情大大不妙。
但是单保不想认命,因为他身后站着他的妻女,现在大门上了锁,全家人出不去,单保已经感觉到,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单保最后只能狗急跳墙,转身跑到柴房找来斧头,准备将大门劈开。
就在单保双手握着斧子朝着大门走去的时候,突然从墙外飞来一个物事,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半圆,接着落在院子当中。
随着“啪哗啦”的声响,这个从院外飞进来的物事摔得粉碎,不光是单保吓一跳,连他身后的母女也吓得惊叫一声。
没等一家人反应过来,同一种物事接二连三从院外飞进来,不断摔碎,发出“啪哗啦”声响,有的差点砸到单保和他身后的母女俩。
“快进屋!”单保喊。
单翠娘反应稍快,拉着母亲转身进了屋。
就在单保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要进屋时,一个从院外飞进来的物事砸中单保的后背,将单保砸了一个趔趄,那个物事接着从单保后背滚落在地,这一次却没有碎。
当单保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进屋时,单翠娘看清楚像下雹子一样落在院子的物事,是西瓜大小的坛子。
单保一家人全躲进屋里,却听到屋顶也发出类似那些坛子碎裂的声音,甚至夹杂着瓦片被砸碎的声音。因为有些瓦片被砸碎,一样东西顺着缝隙流了下来,恰巧滴在单保的脸上。
什么东西?
当单保将滴在脸上的东西用手抹了一下,接着放在鼻子下闻。
“快!都出去!”单保的脸上突然爆发出恐惧的神色,连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
单翠娘被吓傻了,这还是父亲的声音吗,以至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父亲拉出房间的。
等一家人重新回到院子里时,单翠娘这才看到,院子里满是坛子碎片,而且,院子洒满了……单翠娘也闻出来了,是桐油!这是从碎裂的坛子里流出来的,一见到桐油,单翠娘在一刹那,隐约明白了,从院外往这里扔盛满桐油的坛子的人想干什么。
眼看着从院外扔进来的坛子越来越多,不仅院子里淌满了桐油,就连屋顶、窗户都是桐油。
就在一家人不知所措之际,一团火光拖曳着一道长长的烟雾从院外飞进来,落在院子一角,点燃了浸湿地面的桐油,眨眼间一块卧牛之地大小的火焰腾起来,紧接着第二团火光、第三团火光……
无数团火光落满了院子,还有屋顶,甚至窗户,单保手足无措,伸平双臂将母女当在身后试图保护她们;单翠娘看清楚了从院外飞进来的火光,是火把,此时全家人已经深陷火海,房屋甚至发出了木梁燃烧时的噼啪声。
突然一个火把落在单保的身上,因为单保刚才身上滴上了桐油,火在单保身上燃起,单保惊叫一声,倒在地上一滚,本意是压灭身上的火,但他忘记了此时地上已经是一片火海,这一滚,反倒使他全身陷入了火海的包围。
单保的浑家和单翠娘都尖叫着扑向单保,试图帮他扑灭身上的火,然而单保一个激灵站起身,对单翠娘喊道:“女儿,为父……活不得了,你快躲到井里,等曹谦回来,他不会不管你的……”
“快躲下去。”单保的浑家也顾不得单保,将女儿拖到井边,让她抓住井绳,接着塞入井口,用辘轳将她送入井中,因为单翠娘脚下是提水桶,单翠娘才没掉进井水里,在这一过程中,单翠娘早吓得动弹不得,生怕一松手就堕入井水中,最后,单翠娘半个身子浸入井水里,井绳也到头了;单翠娘一停止下坠,急忙抬起头看,早不见了父母,急得她大声呼唤。
从井底观天,却不见了天,只有猩红透明的火舌乱舞,连辘轳都烧了起来,井绳立即被烧断,单翠娘急忙将手指探进井壁石头缝里,方才没沉入井水里。
不闻人声,只有大火的呼啸,甚至是房屋的崩塌,单翠娘甚至能感觉到在房屋崩塌时,连井也有一些颤抖;一些火星飘入井中,遇到井水便消失不见。一开始大火送来的热浪不断涌进井内,单翠娘被烤得口舌干燥,连井水也温起来,但慢慢的,抬头看井口,火不见了,开始是一些烟,等烟也散尽,热浪完全消失,井水开始凉起来,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单翠娘感觉到井水冰冷刺骨,牙齿上下打颤,想到自己因为躲在井里,才免得葬身火海,可是爹和娘……在大火中定然无幸,现在,她浸在井水中,没人知道她在这里,井水冰得她浑身渐渐失去知觉,只怕撑不过多大一会儿,她自己也要落水而亡,枉费了爹和娘的苦心……
单翠娘不停抬头看井口,乌黑一片,不知道是井口被遮盖了,还是天黑了,总之是暗无天日,觉得自己大限将到,伤心地哭起来,却被赶回来的曹谦他们听到,又幸亏曹谦细心,这才获救。
虽然单翠娘屡次因为哭泣中断了讲述,但众人都听得入神,甚至是目瞪口呆,当单翠娘用一阵更加伤心欲绝的哭泣结束讲述时,人们纷纷怒发冲冠。
单保一家何辜?竟然用这样狠辣的手段!
曹谦看着单翠娘,内疚感让他憋得难受。
但曹谦并没有沉浸在悲痛中,他问单翠娘,“翠娘,你是说,是有人用装了桐油的坛子引着了火?”
“嗯。”单翠娘点头。
曹谦霍然站起身,说道:“伙计们,出来几个跟我走,找那些坛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