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谦听到老曹三在叫他,立即擦干眼泪,仔细看着老曹三。
“父亲,儿子不孝,让您受苦了,我带您回去,给您治伤……”
“不……不用了,俺曹直活……活了这个年纪……也……也知足了,你……你别管我,快……快走,这……这尹家,不……不是你……你能惹的,你……你不是……跟……跟我学过……做……做……做炊饼,不……不管到哪……有……有手艺,就……就有你一口饭吃……”
“父亲,别说了,儿子这就带你回去。”曹谦说着就要将老曹三抱起,突然觉得老曹三的身上不对劲。
在一旁的李季也看出来了,忙蹲下身帮曹谦察看老曹三的伤势,最后,立即用拳头一锤膝盖,说道:“畜生,老人家的大梁骨被打断了。”
李季这一句话,人群又炸窝了,一直都担心老曹三,就怕他遇到什么不测,现在,众人的担心已成事实,尽管是预料之中,众人仍控制不住情绪,纷纷手提各种长短刀要冲进尹家庄院。
“站住,没有我的允许,我看谁敢擅自行动。”曹谦猝然一吼,将众人一下叫住,李季也招呼众人赶紧停下。
曹谦一下站起来,环视了一下众人,虽然泪水还在流,但脸上却是可怕的冷静,众人只觉得一阵压迫感扑面而来,都不得不停下脚步。
叫住了众人,曹谦接着蹲下身看着老曹三,那可怕的冷静立即消失不见,又是泪如雨下。
老曹三还有一口气在,曹谦看出老曹三的裤子已被便溺浸透,那是脊椎截瘫引起的,再看他的右腿小腿,本来接好的腿骨,此时又一次弯曲,真不知道老曹三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父亲!”曹谦再一次悲鸣。
“谦……谦儿,别……别哭,如今你在汝阳县……怎……怎么说也是一条好汉,记住,要……要好好活下去,不……不要招惹……”
“父亲,别说话,我这就把你带回去给你治伤。”
“我活不多久了,不能再拖累了你。谦儿,为父……没什么留给你的,只有这做炊饼的手艺了,记住,咱……咱的房子……不……不能没……找……灶……灶下……要……要好好活下去,待我去了后,千万……千万要把我……我送回原籍,山东……青徐县……西堡……”
老曹三说到这里,已然没了声息,曹谦看着老曹三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还有好多话要说,渐渐终于不动,连牙龈也逐渐青白起来。
曹谦将老曹三放平,站起身来,看看尹家庄苑。
“哥哥,带着尹章这个老匹夫,我们进去找尹师绮讨个公道!”
冯二用他手中布满锯齿的长刀指着尹家庄苑的大门说道。
曹谦一扬眉毛,对众人说道:“回去!”
……
众人没反应过来,齐齐望着曹谦,李季深吸一口气,也对众人说道:“我们回去,此地不应久留。”
“这……”其他人不顾平时对曹谦和李季二人的敬畏,都闹了起来。
“哥哥,你怕了不成?”
“这些畜生害死哥哥的令尊,如何咽得这口气!”
“如若不跟弟兄们说出个道理来,我们各走各路罢,免得咽下这口鸟气……”
……
众人正七嘴八舌,李季一瞪眼睛,吼道:“都回去!”
这一声将众人吼得一愣,虽然他们情绪激愤,但毕竟李季积威所在,都不得不停下嘴,看着曹谦和李季。
“劳烦各位兄弟,把家父的……遗体收殓,我曹谦不胜感激,放心,这笔债,我会回来讨的。”曹谦话音低沉,却令众人心里一宽,既然曹谦心里另有打算,照办就是了。
有衣服没有被狗咬烂的伙计,将衣服脱下来,包裹老曹三的遗体,再用腰带系好,抬起来走过吊桥,放入马车,接着将尹章塞入马车,尹章一百个不愿意,“别,别别把我和死人放在一起!”
“进去。”负责看押他的两伙计一声厉喝,将尹章扔进马车。
那位被狗咬烂腿的伙计,曹谦将马让给他,其他人提着家伙,后退着离开尹家庄苑大门前。
这时一辆驴车却不紧不慢地驶来,小黑驴儿拉着一辆平板车,车上坐着四位伙计,驴蹄点地,发出不快不慢的“哒哒”声。
众人一看,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驴车上的伙计远远就看到曹谦和李季带领着众人往回撤,就知道来晚了,急忙都跳下驴车,小心翼翼地凑近众人,眼巴巴地看着。
“哥哥……我们……我们来晚了。”其中一个伙计等李季走近,低声下气地说。
李季看一眼驴车,叹了口气,也不能怪他们,要怪,就怪自己这一方人没本事,若是尹师绮,早就备上了快马,人一个不落地赶到目的地,即使出现刚才被一群狗围着咬的尴尬的局面,想来也不会如此狼狈。
后赶来的伙计有一个眼神比较好,远远看到尹家庄苑门口的血迹,怯生生地问李季,“哥哥,事情如何?”
“曹贤弟的父亲死在一群恶犬的口中,程幺哥哥还在尹家庄苑里。”李季说到。
听了李季的话,那四个伙计齐齐将气撒在驴上,一齐将手中短刀插入驴身上。
“呜啊……”驴发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声悲鸣,软倒在地,李季想阻拦已经来不及。
“你们这是干什么?”李季一瞪这四个伙计。
“哥哥,这无用的东西,误了我们的事情,杀了它出口气。”一个伙计说道。
“哼哼,看一会儿有没有用。”李季冷笑一声。
尽管刚才那个骑马人说要回禀尹师绮商议一下事情解决的办法,但与其被动地等,倒不如带着人质回去,等待反击时机。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步行的步行,远离了尹家庄苑。
曹谦和李季并肩步行,一路上二人无话,李季知道曹谦心情沉重,也不加以话扰,但李季安排众人改变了返回的路线,并一定要保持警觉,因为尹师绮极有可能派人骑马追来夺抢人质。
就这么一路走来,回到汝阳县,天已经黑了。
一行人往冯老混的宅子走去的时候,都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儿。
一阵强烈的不详预感使曹谦打了个冷战,众人也都有同样的感受,放轻脚步,朝着冯老混的宅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苦也……”冯老混叫出声来。
这时众人也远远地看清楚了,冯老混的宅子已经成为一片焦土,挨着冯老混宅子的两旁邻居也受到殃及,好好的一趟平房宅院,此时只剩下残砖碎瓦,焦土之上,是一些劫后余生的人在哭号。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即,曹谦突然想起,冯老混的宅子里,还有单保一家,急忙冲进废墟,高喊单翠娘的名字。
众人跟随在曹谦身后一齐踏向这片焦土。唯一剩下冯老混跪在地上,号得肝肠寸断,因他好赌,将祖上的产业败得精光,如今就剩下这一处空荡荡的宅院,现在,又被大火吞噬,他冯老混彻底成了无巢之鸟了。
其他人在阵阵青烟中穿行,不住地咳嗽,交替呼唤单保一家人的名字。
宋时的房屋以木结构为主,一旦着起火来,往往是干净彻底的,尤其冯老混的这处宅院是老宅,木梁干燥,烧得更是彻底,唯一能看到的是横在众人面前一段焦黑的房梁,众人的脚下,除了木梁烧完后剩下的黑炭,就是被熏得乌黑的瓦片。
在阵阵烟尘中,众人转眼就被熏得面目黧黑,加上一脸的悲愤,几乎像鬼魅一样。
“有了!”
突然有人大叫。
众人立即将发现情况的地方围了起来,一齐动手,拖出来一具烧成焦炭的尸体。
见到焦尸,曹谦心里一沉,继续和众人寻找,不一会儿,又拖出来一具焦尸。两具了,仔细看一下,虽然面目模糊,但还是能依稀看出来是一男一女,曹谦猜想男的是单保无疑,女的,不是单保的浑家就是单翠娘,只要再找到剩下的一具尸体,那么单保一家就会“团聚”,可以择日和老曹三一同下葬了。
众人默然不语,仔细查找剩下的那具尸体。
忙了好长时间,这片焦土被众人翻了个遍,双手沾满了炭黑,但这第三具尸体就是找不到。
难道,单保一家有人逃生了?
众人都这么想的时候,突然都听到了阵阵哭声,是女人的。
开始人们都以为,这是两旁同样遭受火灾的邻居当中的女人哭声。
可是,这哭声分明很飘渺,再说,众人也看到,在焦土当中的人们,跟本没人哭,有哭的,早哭过了,眼泪干了。
曹谦让众人停下,屏住呼吸,不发半点声音,仔细判断这哭声。
终于,曹谦和其他人都听出来这声音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人们纷纷低下头看脚下。这地下如何能发出人的哭声?有几个胆子小、又信奉鬼神的,明显有些双腿发抖,难道,是被烧死的人的亡魂在哭泣。
曹谦自然不惧怕这个,继续仔细辨认,最后,确定是单翠娘的声音。
当曹谦却定了自己的判断后,高声喊道:“翠娘,是你吗,我是曹谦!”
众人听曹谦这么一喊,更是连气也不敢喘,生怕捕捉不到微弱飘忽的回答声。
“哥哥,正是奴家!”
这一回所有人都听到了,有幸存者!众人心头一宽,曹谦继续喊道:“翠娘,你在哪,我看不到你!”
“哥哥,奴家在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