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曹谦第二次听到他说话,和第一次不同的是,虽然还是沙哑,但明显有了浓厚的威严,用曹谦自己的话来说,气场非常强,就凭这个,好不奇怪他曾经是汝阳县的一个枭雄。
“松明哥哥,小弟有礼了。”曹谦稍一稽首。
“呵呵,你这厮看起来甚是厉害,连我这个一天醉生梦死的酒鬼,也听说了你的名声。”
李季这一说话,曹谦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忙说到:“松明哥哥,小弟不才,我本来就想本分地买炊饼为生,不曾想被逼到这一步,我做的事情,全是为了自保。”
“说得好,自保,人生在世,一瓢饮,一箪食,够活命足矣,不过,连这点东西都要被抢走,那就不能不做点什么,你这厮我倒是很欣赏你。”
李季这样一说,曹谦更为诚惶诚恐,拱手说道:“哥哥,小弟已经上了贼船,就只要飘到底了,只求哥哥……”
李季一挥手,打断曹谦的话,说道:“曹和,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冯二他们几个不成器的小厮,全靠你照应了,若不是为了这些兄弟,想我李季早就隐退江湖,日日以酒为伴,岂不快哉,只是……我李季还不能这样做,如今日日买醉,其实是给尹师绮那厮看的。”
曹谦听了这些话,先是一怔,意识到了什么。
没等曹谦问什么,李季笑笑说:“昨晚那些对手你觉得怎么样?”
“难道,昨晚是哥哥你出手相救?”曹谦恍然大悟,高兴得几乎从座位上蹦起来。
“呵呵,我只是帮了一个小小的忙。”
“那哥哥为何走得匆忙,我们只顾得打退那些人,也没注意您是怎么离开的。”
“若是我亮出身份,那些杀手岂不是要回去报信,那我李季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的样子岂不是白做了?”
曹谦心里说厉害,李季的城府确实很深。
“那哥哥您有什么打算?”曹谦试探地问。
“我在等。”
“等什么?”
“一个时机,没想到,时机没等到,先等到你这厮,如后能横扫汝阳县的,必定是你了。”李季说着,隔着桌子将手臂长长伸出,拍了曹谦的肩膀一下。
“哥哥,既然您有了打算,要是信得过小弟,能不能对小弟详细说一下?”
曹谦看到李季一扫原来的颓废相,心里有了底,相信只要李季回来,他曹谦除了冯二他们三个,人马一定会迅速壮大,扭转当前被动的局面。
李季并不说话,将他的酒坛子往曹谦面前一推,说道:“尝尝我的酒吧。”
曹谦不明白李季这是何意,但还是抱起酒坛喝了一口。
“嗯?”
寡淡无味,分明就是水。
曹谦放下酒坛,疑惑地看着李季。
李季笑了,说道:“你这厮真的以为俺每日必醉?昨天晚上,那些杀手可不是第一来的吧。”
听了这话,曹谦再一次恍然大悟,从屋顶掉下来一柄刀的那天晚上,曹谦因为陪着李季喝酒,醉熏熏的,回来后就睡得死死的,平时的警觉,不知丢到哪去了。如果不是有人暗中相救,他们几个人怕是无人幸存。
“难道,那天晚上,是哥哥你……”曹谦不住地暗道惭愧。
“好了,不说了,我看你这厮是当大哥的料,待我们救回我们的大哥,一定推举你为新大哥。”
“小弟实不敢当!”曹谦又站起身,冲着李季拱手道。
“坐下,自家兄弟客气甚么,想我李季还有我们的哥哥程幺,如今都是虎落平阳,你这厮年少有为,我们还望你能提携则个,只求别太嫌弃才好。”
李季不卑不亢,曹谦也不再客气,说道:“哥哥说笑了,这段日子,我也听冯二他们说了,没了您二位哥哥,他们在张仲的手下都很不如意,都盼着您二位哥哥回来为他们主持公道才好。”
曹谦一提到张仲,李季突然一砸桌子,震得酒坛子不住摇晃。
“张仲这厮,出卖自家兄弟,我必诛之!”
曹谦听了李季愤恨的话,想起冯二跟他说过程幺失踪的事情,现在李季果断地说张仲出卖自家兄弟,看来程幺失踪,一定和张仲脱离不了关系。
“哥哥,待我找到张仲,一定好好问个清楚。”曹谦接过来李季的话说道。
却见李季的脸上,隐隐透出阴沉,看起来他在极力克制,“不必了,想要了这厮的命,如探囊取物,然而俺还不能这么做。”
“这是为什么?”
“别以为我们大哥失踪后,我也不再过问伙计们的事,伙计们或涣散,或另谋高就,他张仲就可以为所欲为,其实我和很多伙计保持着联络,曹贤弟,你的很多事情都是这些伙计告诉我的,包括你在白埠街一战成名,其实袭击你的那些人里,就有我以前的伙计。”
曹谦又是一惊,想不到这李季真的是“形散神不散”,就算是身边的人都分开了,仍能运筹帷幄,一个李季都这么厉害,那程幺该不知会怎么样。
“那程幺哥哥到底怎么样了?”曹谦心里升起沉重的危机感,凭李季的才能,他曹谦能驾驭得了,还有程幺他能驾驭得了吗?
李季停顿了一下,就说起了程幺以及他落难的经过。
早在三年前,汝阳县黑道上迅速崛起一位大哥,他就是程幺;此人刚到汝阳县时,本是举目无亲、生活无着,在一家酒肆当酒保过活,一日几个泼皮前来滋扰酒肆,掌柜的和这几个泼皮商议能否宽限几日再交这个常例钱,这几个泼皮非但不准,还围殴这个掌柜,正为客人传菜的程幺一见,当即拔刀相助,施展一身好相扑,将这伙泼皮打得东倒西歪,狼狈逃去;虽然打退了这伙泼皮,掌柜的胆小怕事,就结了程幺的工钱让他走人。
程幺流落街头后,觉得就是这伙泼皮绝了他的衣饭,流落街头,饥寒交迫,实在捱不过,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钱到酒楼饱餐了一顿,然后去找那伙泼皮的晦气。
就是在如今曹谦得而复失的那家赌坊,程幺找到这伙泼皮,少不得又是一场混战,但无奈程幺势单力薄,没占到什么便宜。过后程幺采取分而治之的办法,乘着这伙泼皮落单或者人数少的时候袭击他们;几次三番,这伙泼皮实在被打怕了,经过商议,接受程幺入伙,并拜他为大哥。
就在程幺逐日风生水起的时候,他李季仅是个落地的童生,因当今天子赵佶昏庸,以蔡京为首的佞臣把持权柄,读书人若想考取功名入仕,实在是山重水复,可笑的是,那尹师绮本是贩私盐出身,仗着财大势大,捐了银子,就成了举子,怕是过不多久,再捐他个一笔银子,只怕要入仕了;李季心灰意懒,天天在酒肆里借酒浇愁,有一天因为喝得烂醉,加上囊空如洗,被店家仍到了街上,恰逢天降大雨,李季被淋个透,染了风寒,天天咳嗽不断,高烧不退,到药铺佘药,掌柜的也认识李季是个落魄书生,怕他还不起药钱,不肯佘给他;李季病情加重,还没等走到家,就晕倒在街上;恰巧程幺领着他的伙计在街上闲逛,看到昏倒在地、无人过问的李季,叫人将他背到医馆,请大夫请诊治,这个大夫也知道李季是落魄书生,说道:“只怕他无钱看病。”
程幺当即一瞪眼睛,“无钱又怎的,你这厮莫不是要讨打,他若要不好,当心俺拆了你的医馆!”
大夫被程幺这一呵斥,吓得服服帖帖仔细为李季诊治,开了几付药,程幺叫伙计将李季背到他的住所,专门腾出一个房间,给李季养病。
因为李季患得只是一般的风寒,用曹谦穿越前的时代的话来说,就是重感冒,不几日便痊愈。
李季作为落魄书生,遭受了太多的白眼,尝够了世态炎凉,想不到被汝阳县臭名昭著的黑道大哥给救了,自然是感激不尽。
在李季完全康复后,程幺敬重李季是个读书人,二人做了几次长谈,李季完全改变了对程幺的看法,此人尽管草莽,但不仅讲义气,还明辨是非,尤其看不惯恶霸勾结官府欺压小民,在程幺崛起于汝阳县之前,市井当和街头巷尾当中泼皮横行,平时三五成群,无所事事,佘酒屠猪,总爱滋扰做本分买卖的小民,甚至一些无良商家雇佣这些泼皮,打击竞争对手,众多商肆、做小本买卖的人们被这些泼皮弄得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但自从程幺带领着他的伙计崛起于汝阳县后,这些泼皮要么被程幺收在麾下,要么收起爪牙,销声匿迹,从此汝阳县尤其是市井和瓦子,公平买卖,众多商家安居乐业,在没有官府的干涉下,居然变得如此清明。
李季遂断了读书进仕的念头,从此跟随程幺,协助他经营在汝阳县的买卖,程幺也将李季奉若上宾,李季自然是罄尽他的才学,做好程幺的智囊。
说到这里,李季叹了一口气,对曹谦说道:“只怪我用人不察,提携了张仲那个狼子野心的腌臜厮。”
“我听冯二说,张仲原本就是你们手下一个普通的伙计?”曹谦心里对程幺甚是佩服,嘴上问道。
李季点点头,接着说道:“张仲原本是瓦子里的一个看场伙计,因为练得一身好相扑,为人也机灵乖巧,程大哥一次在瓦子里遇到了他,张仲分外殷勤,程大哥一高兴,就将他收为伙计,后来我见这厮确实在伙计当中很出众,我就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渐渐地成为程大哥和我的贴心兄弟。”
在程幺的监视下,他的伙计从来不滋扰像老曹三这样的安分小民,钱财也主要来自他们自己经营着几个商肆,和其他的商肆也是和睦相处。(一些大商肆和富户的常例钱还是要收一些的。)这些泼皮每日协助程幺经营那些商肆,进项十分可观,虽算不上富可倾城,却也用度有余,遂绝了打架滋扰之事,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大约在一年前,就在冯二他们三个成为程幺的伙计不长时间,这一切发生了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