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酒食一直吃到亥时,好多伙计都被李顺义打发到吴员外安排的客栈歇息,仅剩下李顺义、赵顺川、刘承顺、冯川顺和另外几名伙计陪同曹谦;屋内只有曾平的灵前点着火烛,因为四处漏风,火烛不停摇曳,使几个人的脸显得有些飘忽,尤其曹谦的脸,始终埋在阴影之下,因为几个人都有了五分的酒意,并没感到十分寒冷。
等到了子时,几个伙计早熬不住,干脆躺在停放棺材的长凳上,合衣睡下。李顺义等几个人也都醉了,但看到曹谦没有睡意,不好将他一个人撇下去睡,只得陪同,曹谦叫他们去睡,客套了一阵后,李顺义等人的确熬不住了,但不肯单独留下曹谦一个人在义庄内,也都合衣,找一条停放棺材的长凳躺下。
众人都歇下了,曹谦接着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此时他也在半醉的状态下,身上的伤口被麻痹得不怎么疼了,先是看了看曾平的灵位,想想自己也该歇下了,借着酒力好好恢复一下精力,明日醒来,拜见吴员外,然后再想方设法见一下昌洛州知州,将这封刘大昴的亲笔书信呈上,这算是完成委托,不过,在这场激战中,曹谦的一处刀伤恰巧贴近藏有书信的地方,现在这封书信的一角沾上了血污,不知道这位官老爷是否介意?如果回到汝阳县让刘大昴再补一封信,费事不说,吕县到汝阳县,走个来回,怎么保证不能再出现今天这场险境?曹谦最后决定,只能将这封沾有血污的信交给昌洛知州,如果他问起,就趁机在信的血污上做文章,借官府之手对高凤反击。
当曹谦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多少有些睡意,不过早已养成警觉习惯的他,耳朵没放过屋外的任何声音。
那是一颗石子落地的声音。曹谦觉得有些好笑,以问路石探虚实,喜欢公案武侠小说的他对这一手段熟悉得都狗血化了,只装作不知,站起身推开门,朝外望了一眼,还解开裤子朝外撒一泡尿,然后将门关好,悄悄将李顺义叫醒,并和李顺义耳语了几句,李顺义已经完全清醒,陆续将其他人叫醒,虽然众人都醉了,但义庄内冷森森的,是个瘆人的地方,因此睡得都不是很沉,没过上片刻,众人都醒了,用了交头接耳的方式明确了部署,因此都不动声色,继续假寐。
虽然窗户残破,连窗户纸都没有,但曹谦仍能够借助房屋的掩护,看着院子的里的状况;从院外连续投进来几回问路石后,仍不见人进来,曹谦觉得应该接着麻痹一下义庄外的那些“客人”,闭上眼睛,打起了鼾声,其他躺下的人抬起头先是看看曹谦,然后相互看看,其中有几个人知趣地跟着曹谦打起了鼾声,曹谦却觉得,如此之多的鼾声,反而会引起那些不速之客的怀疑,忙冲着身后摆摆手,众人忙止住了鼾声;四顺中的冯顺川最为激灵,忙做了一个手势,其他人和四顺相处日久,早就明白冯川顺的意思,没有骤然停止鼾声,慢慢地减下来,并且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错落有致,越听越是逼真,就连曹谦听了心里也暗笑,因曾平身亡而阴霾的心情多少晴朗了一些,不怕义庄外的那些“客人”不上当。
曹谦用怨毒的眼神看了看外头,心里说,高凤,还有你手下的那些兔崽子,我曹谦要是灭不了你们,就干脆上汴梁城,给那给那个亡国之君做太监去!
众人看似气定神闲,假寐打着鼾声,实则紧张到了极点,尽管冬夜的寒风透过残破的窗户和四面漏风的墙吹进来,吹得曾平灵前烛火摇曳,众人非但不觉得寒冷,连前半夜喝下的酒,全变成了冷汗出了,每个人的头脑都如屋外的冷冽的冬夜一样清醒。
曹谦借助窗户的掩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外,此时他就像嗅到老鼠气味的猫,耐心地等待着,一旦老鼠露出一丝行踪,就会动如脱兔一般果断出击。
尽管义庄外的那些不速之客一再试探和等待,但再谨慎的猎人,终究是要出手的,当然,他们没想到,义庄内也有若干双眼睛看着他们,被自己的猎物当成了猎物。
终于,义庄的院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串黑影,如同墨汁洇透宣纸一样、缓慢地摸进院子;曹谦原本打算安排众人踩着供桌和长凳上到房顶上去,或者从房顶下到义庄外,对这些不速之客来个反包围,不过,这个办法对于身手平庸的李顺义等人来说,难度太大,反而更容易暴露,只得让众人在屋内等待;此时曹谦虽然已经有所防备,但激战刚刚过去,锐利的伤痛和深沉的疲惫之感锁住了曹谦的斗志,不得不想一个省力的办法,闯过这一关;曹谦等到所有的黑影都摸进了院子,仔细查点了一下,有十人之多,自己这一方,除了他自己,就是李顺义、赵顺川、刘承顺、冯川顺,还有另外几个伙计,虽然人数上并非处于劣势,但这四顺的身手,还不够曹谦一个人打的,唯一得力的帮手张顺,跟随王同去见吴员外,那吴员外早就想和张顺交往,只怕要通宵笙歌,虽然义庄在吕县县西、吴员外的势力范围内,但仍然是远水不解近渴,曹谦凭借经验看出这些黑影都身负武功,他们的战力绝对大大超过自己这一方,要是硬拼,只怕自己这一方所有的人都要永远留在义庄内,陪同曾平了。
饶是如此,曹谦清楚,此时他和其他人没有更多的办法,尽管这些黑影准备采取偷袭的手段,不过就算是硬闯,曹谦这一方人怕也是不敌,这分明是逼人太甚,一定是高凤他派出的那些劲装刀手并没有消灭曹谦,现在趁机追杀;曹谦心里暗叹,罢了,既然来了,只能想办法安之了。
曹谦一缩身,来到李顺义旁边,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李顺义点点头,仍用交头接耳的方式和其他人交代了一番,接着继续发着鼾声装睡。
就在曹谦刚刚躺下装睡时,从没了窗户纸的窗格外,伸进来一根竹管,接着又伸进来一根竹管……一连伸进来数根竹管,曹谦知道这些竹管是干什么用的,早在汝阳县对付从吕县来的吕杀帮的杀手时,就见识过这东西,这是可令人沉睡的迷香,让睡梦中的人,睡得更沉,但此时屋内的人全都是清醒的,借助昏暗的灯光,可看到竹管朝着屋内徐徐注入灰白的烟雾,众人闻到一股令人甜醉的气息,忙屏住呼吸,并用袖子遮住鼻子,同时装作打鼾的人们纷纷停下鼾声。
如此一来,曹谦反而放下心来,看来这些人谨慎有余,他们并不知道张顺不在,自己这一方人的实力大减,为了谨慎起见,只能采取这种阴招,反倒给了曹谦取胜的机会。
屋外的人并没有因为屋内的人停止的鼾声而察觉到不对头,只道是屋内的人中了迷香,昏迷了而已。
停了一会儿,就在曹谦等人憋气憋得心慌、不得不小心换了口气的当口,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众人包括曹谦在内,心里一凛,看似平静的夜晚,已经是弓上弦,刀出鞘,曹谦甚至提前嗅到了血腥气。
此时众人已经明白这些不速之客的手法,先是用迷香将人迷昏,接着摸进屋内,将处在昏迷状态的人手刃掉。
摸进屋内的人,每个人都中提着一柄一臂长的单刀,在曹谦的眼中,就像是慢镜头一样,一共是十个人渐渐地分散开,动作慢,加上下脚轻,这些人的行动没有半点声音,犹如羽毛轻起轻落,而且全都曲腿弓腰,全身无处不弹簧,一旦出现异动,可省去蓄力的时间,或斗或逃,全凭那蓄势待发的矫健,曹谦心里暗叹,假使他自己有这么一支队伍,不但在汝阳县能够所向披靡,甚至能将吕县变成自己的势力范围,乃至更多的范围,拥有属于自己的地下王国……曹谦被这些欲对他们行凶的杀手激发了更大的野心,心里想如果此行能顺利回去的话,一定要好好训练手下的伙计,甚至要比眼前这些不速之客还要敏捷……随着这些人的分散,曹谦这边想着心事,同时看出,这十个人是想先一人一个下手,剩下的再补,仅仅是在刀起刀落之间,曹谦一方将于悄无声息中全军覆没。
虽然曹谦对可能发生的后果感到后怕,但此时这些杀手被曹谦视作猎物,只见这十名杀手分别站在曹谦等人的身旁,双手反握单刀,高高举起,然后相互做了个眼色,其中站在曹谦身前的这个人抬起一手,单手握刀,看样子他是总指挥,只要他的手朝下一挥,这十个人就会一齐落刀,曹谦在假寐中,感觉到悬空在他身体上方的刀尖,准确地指向自己的心脏,甚至感觉到了一阵由杀气造成的压迫感。
时机……时机……曹谦心里默念,如果早了,惊动了这些杀手,如果乐观一些,这些杀手被惊走,众人捡了一条命,如果情况糟一些,这些杀手拼尽全力,和众人激斗一番,怕是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就连处在巅峰状态的他,也是勉强自保,何况经过白天的激战,曹谦伤痛和疲惫交加,要不是火烧了眉毛,能躲则躲,才懒得计较。
曹谦身旁的这个杀手的用来发号施令的左手将落未落时,突然屋内响起一声炸雷,“谁!”随着这一声,曹谦早将盖在衣服里的******刺出,正中准备发号施令的杀手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