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幅画面,是窗外淡金色的阳光打在树叶上,窗外有秋鸟在高鸣,纯白的窗帘随着微风缓缓飘动。
史蒂芬环顾四面,明白了自己在哪里。
他是这里的常客。
这是悉尼市郊的一家私立医院,由颜瞳会悉尼分会出资建立,一方面接纳普通病人带来收益以维持医院运行,另一方面它是颜瞳会在悉尼的医疗机构。如果你留心,会发现有一部分病人进医院是不走正门的,他们被医护从侧门推入,进入这个医院的第二层空间。在这个区域里,病人都不是正常人类,他们表面上是人类的样子,也有人类社会的身份,却在几千年前被打上了同样的烙印。
护零者。
从成为组织的执行员开始,史蒂芬已经来过这间医院不下十次了,组织里从来没出现过他这么不要命的执行员。而这间病房,浅蓝的墙壁,红色的椅子,旁边小桌第二个抽屉的锁上有漆黑的印记,他也一清二楚,桌面上还有整齐排开的十几条红色贴纸。
医生还挺幽默,每次史蒂芬来做客,都会特别吩咐护工把他推进这个病房,然后在桌面上再加一张贴纸。这用来计算次数,那个最熟悉他的医生,似乎笃定他在有生之日会贴到一百张。
病房里空无一人,没有医生,没有护士,哈耶克也不在。史蒂芬想要坐起来,但身体稍微一用力,就痛得他龇牙咧嘴,仿佛身上有成千上万个伤口一齐崩裂开来。
史蒂芬这才发现他的上半身完全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缠绕着,白色的绷带也是左一道右一道,一层层交叉在胸前,把他包了个严实,他的小腿还用石膏板固定了,再用绷带吊到病床尾端的支架上。
史蒂芬意识到自己情况的糟糕了,进入组织后,这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势必是很惊险的经历吧?那个夜晚,现在回忆史蒂芬能够想起来的事情却不是很多,只有一些零碎的画面闪烁在脑海里。只是一张脸很清晰,那张如戏子般白皙妖娆的脸,一脸惊异地看着他,背顶着阴空和大雨。
他是谁?
毫无疑问那应该是个魔护卫,史蒂芬记得他翩然降临时的羽翼,只有魔护卫才会有人与野兽那样综合的特征。既然他是个魔护卫,就应该知道横亘在两族之间的仇恨,他能够杀了自己的……他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史蒂芬不知道,他确信在自己先前的二十多年从没有见过他,因此就没有前缘。一个这样锋利又柔美的男人,任何人都不会见过他,却没留下任何印象。
病房的门忽然开了。
“你醒了?”哈耶克走进来,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
这个老头子,今天竟然穿了牛仔裤和花衬衣,一支硕大的雪茄别在耳朵上,显得时髦又骚气。老人手上提着还水壶和一串香蕉,刚才出门大概是去打水去了,他把这串有些青的水果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昏迷了多久?”史蒂芬轻声问。
哈耶克在给他倒热水:“两天。”
“我伤得很重么?”史蒂芬忍着痛把身体向上提了提。
“你看看自己缠得跟个木乃伊似的,还需要问这种问题么?”哈耶克把热水端过来,“你已经过了危险期,才从ICU转移到了这里来。后背失血过多,小腿骨折,两天前我在崖底看见你的时候,还真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也以为我要死了。”史蒂芬轻声说。
哈耶克把热水递给史蒂芬,自己转头调了调输液瓶里葡萄糖的流速,史蒂芬双手接过纸杯,看着哈耶克的动作,轻轻吹散了飘逸的热气。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么?”哈耶克拉把凳子坐下来,问。
史蒂芬轻轻抿一口热水,摇了摇头,“我失控了。”
“你杀了三个魔护卫。”哈耶克说。
“我知道,”史蒂芬声音还是轻轻的,“不是三个……是四个。虽然那时候我已经失控了……但如果没有杀他们,我也走不出来。”
每次从失控状态里解脱,史蒂芬都会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会觉得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全是黑色的碎片。但他也无需记得,在失控前他已经被那几个魔护卫逼进了绝境,他现在还活着,只能说明他杀了他们。
“不止四个魔护卫吧?”哈耶克忽然问,“那天晚上,蓝山还有没有别的人?”
史蒂芬沉默了一会儿,像在努力地回忆,最后摇了摇头,视线移开,没看哈耶克。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把男人的事告诉他。
哈耶克点点头,他对史蒂芬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但他也相信自己的感觉,有人还藏在那个雨夜里,借树木和大雨遁形。只是出于某种意外,他和史蒂芬没有相遇。
“或许你需要知道,那一天在蓝山的,除了那几个魔护卫,还有个更厉害的角色。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谁,但你没遇见他,是你的幸运。”
史蒂芬点点头,没说话。
“就在那一夜,我就已经通知颜瞳会悉尼分会去清理现场了,同时会对蓝山区域进行全面清查,确保不会再有魔护卫蛰伏在那里。整个蓝山有多大你也知道,所以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颜瞳会已经与相关部门进行了沟通,这些天蓝山国家森林公园会暂时关闭。”
“根据颜瞳会的数据,蓝山区域从来没有出现过魔护卫,但那天夜里突然就有了四个,而且他们不是底阶……至少不全是。”史蒂芬看着哈耶克,“教授,悉尼也是魔护卫的标明地之一吧?”
“从那次出巴里的任务,你就应该明白了吧?”哈耶克叹了口气,“我也告诉你他们活动的频繁是在找东西。我们是这么猜测的……但你要知道,在真正找到零石之前,所有的坐标,都只是假设。”
“我明白。”
“说起来这次应该是恰好被你们撞上了,也不是魔护卫有预谋的伏击。”哈耶克站了起来,“但终究是你的失误,无论如何,你不该让陈雨柯置于险境的。”
“是我的错,教授。”史蒂芬低头表示惭愧。
哈耶克在心里叹息一声。
“我知道你的性格,这件事,你也不要在意。你好好养伤,至于两个月后的护零者大会,你能不能参加……就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他顿了一顿,“我不希望你缺席。”
史蒂芬郑重点头。
哈耶克看了看输液的瓶子,发现瓶里的葡萄糖已经见底了。他摁响了床边的按钮通知护士,想了想,不放心,又向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