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断崖。
雨还在下，雨丝自云层下落，向着断崖下坠，仿佛永不停息地要填满深渊。男人看着史蒂芬下坠的影子，也跟着冲下了平台，高速下坠，但还是无法追上史蒂芬。男人在离地几米处收拢的双翼骤然张开，像凭空撑起一把大伞。
他从树枝上抱起史蒂芬的身体，把他平放在地上。
史蒂芬还没有死，但离死也不远了。他很幸运，从悬崖下坠的时候，桉树树枝的缓冲帮他抵消了一部分动能，他接连撞断了七八根树枝，才像件破衣服一样搭在了最低端的一根树杈上。从头到脚，史蒂芬到处都是擦伤，到处都在流血。
男人看了一眼就知道史蒂芬的情况多么危险，他的生命体征正在飞速消失，体温一点一点下降，心脏的跳跃不再有力，呼吸也在变得微弱。最危险的是，他失血过多，从魔护卫第一次攻击他的后背，到现在，一个人，有多少血可流？
“醒过来……醒过来啊……”男人的手颤抖着。
男人抱着男孩，不通医术，也不知如何止血，只好用力地呼唤。自从多年前那个女孩离开他之后，这些年来，他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慌张和无力感。
但史蒂芬的意识早已经混沌不清了，人在濒死的时候，连痛都感觉不到，只觉得身体不由自己支配。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变成了孤独而无力的孩子，独自行走在黑夜的荒野中。辽阔的荒野被浓浓的雾气覆盖，树木，房屋，小河，草丛都掩藏在迷雾里。他迷路了……迷失在了意识里。
他忽然听得到有人在喊他，但看不见喊他的人在哪里，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是一个像孩子一样清澈的声音，不是父亲，不是哈耶克，不是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怎么会有人有那么好听的声音呢？记忆里不存在这么一个人声音会这么清澈，像山间的清流流过岩石……但为什么会感觉熟悉，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你很善于用刀……”是那个声音？
“史蒂芬……”是那个声音？
史蒂芬不知道，那时候的他正处于无意识的失控状态，他都不知道那段记忆是不是真的。
大脑好痛，像牢笼突然碎裂了，意识开始在大脑的空间里肆无忌惮地翻飞，带着锋利的羽刃，破坏着力所能及的一切。来啊……来个人，来个人杀了他，来个人……帮他结束痛苦！
模模糊糊地真的可以看到一个人。他站在荒野中，站在迷雾中。一个人形，手里握着烛火。
他想靠过去，他好冷。可是他的双腿好像被钉在了原地，天空沉沉地压下来。他要死了，可那个人形告诉他：“醒过来……”他的声音那么好听，那么急切，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听从他的话。
“你是谁……”终于一句话从喉咙里挤出来，艰难得好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男人忽然愣住了。
“是关心你的人……无论你遭遇到什么或者遇见什么人，我是唯一一个始终站在你旁边的人啊。”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穿越了意识的重重迷雾抵达史蒂芬耳边。
男人抬起头，目光在这一瞬间穿过了重重雨幕，看到了另一个在树林间迅速穿梭的身影。他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他知道那个人来过了，又走了，他再次回来比他想象的要快。
“救他……哈耶克。我们的恩怨，就一笔购销了。”男人轻声说。
他把怀抱里的男孩放下。
“再见。”在那片雾气笼罩的荒野上，人形轻轻说。
史蒂芬还有好多问题要问那个人形，但人形却不再说一句话，巨大的翅膀在浓雾里猛然张开，绿色的雾气开始剧烈涌动。人形熄灭了烛火，终于振翅而飞。
大雾被驱散了，黑夜再次来临。浓浓的黑暗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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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拜，夜晚。
细碎的黄沙掠过蜿蜒的公路，公路两侧的路灯像点点的星子延伸进沙漠里，一直到视野的尽头。衣衫褴褛的男子沿着公路的边缘，一步一步从沙漠深处走出来。
深夜的公路上时而有跑车疾驰而过，尾灯在男子身边拉出绚丽的红光。每次有车子经过，男子的手都举起来，向上翘起大拇指，这是全世界搭车客的通用手势，但从来没有一辆车停下来过。
这辆跑车也是如此，男子放下手，盯着车子的尾灯看了好久，直到红点消失不见，汇入远处的万千点灯光。远处城市的灯光浩瀚得如何星潮。
这么多天过去，他身上太脏了。
没人知道男子在沙漠里走了多久了。几天前他搭乘着一辆破旧的皮卡到沙漠边缘，那是他搭到的最后一辆车。司机是个络腮胡子，人很好，下车时还拍拍他的肩，向他举起大拇指，而对他挥挥手，驱车驶向了另外的方向，留下一片尘埃。
从此他的旅程孤独。
这些天来男人不眠不休地走在沙漠里，夜晚沙漠的风很大，他年轻英俊的脸上会被肆虐的风沙割出无数细小的裂口，面颊两侧的鬓角也沾满了淡黄的微尘。风尘仆仆地赶路，让他在几天之内变得沧桑。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地在哪里。
他就像一个幽魂，在某个正午出现在沙漠间，朝着太阳的方向一路向南。
一路只有阳光，风沙，和背包里的两个饼，三瓶水。
后方又有红色的法拉利极速逼近，鸣笛声由远而近，车灯的前光也如潮水一般冲过他的后背。男子这次都没有尝试举起手，而是干脆停下来，在跑车尾灯拉出的光弧里把背包放在脚边，仰头看看一旁的路标。
“你到了……莱昂。”男子抬手摸了摸冰冷的金属面板，轻轻地说。
一抬头是迪拜绚烂的灯火，远远近近的灯火像是海潮。旋转的灯光倒映在莱昂宝蓝色的眼瞳里，幻化成燃城的火焰。整座城市在莱昂的眼睛里万分绚烂，如同熊熊燃烧。
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座燃烧的小镇。赤红色的火焰燃着了夜空，大火从镇西烧到镇东，喊叫和哭嚎笼罩着小镇，纷散的魂灵在暗红的夜里奔跑，跑成一个个扭曲的黑影。突然一切都静止了，一把从天而降的长刀带着寒光收拢了一切。
莱昂提起脚边的背包，朝着灯光最为绚烂的地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