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徵低下头,慢慢拉出自己的刀,一寸一寸,他停住了,凝望着自己倒映在刀面上的脸。男人也没再说话,静静地站在雨中,仿佛他要沉默一个晚上两个晚上,男人也会奉陪到底。
是的,他已经不打算再跑了,也不打算再反抗了,这里是男人为他选择的墓地,跑到这里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一切都在男人的预料之内,没有一件事情逃脱,就像宿命……但在永久地安眠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男孩抬头:“你说过的,你杀我,不是针对护零者或者银瞳战士,而是我父亲。”
“是。”男人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父亲有什么恩怨,但你只要我的命。”
“是。”
煊徵突然笑了笑,把刀抽出来垂在一侧:“那好,今晚上我会死在这里。但那个女孩,你要放她走。”
这才是煊徵真正想说的话,放那个女孩走,因为女孩跟这一切没关系。但这是什么条件?煊徵还以为这是一场公平交易啊。男人已经把刀架在煊徵脖子上了,煊徵哪里还有资格和他谈条件呢?但是男人没有嗤笑他的幼稚,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他轻声说。
煊徵的嘴角动了动,他想说声谢谢,但最终没有开口,跟要杀自己的人,谢一次就已经足够了……他抬起自己的长刀,与胸齐平,木然地看着刀尖流转的寒光,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他还是要死了,不是战死,却以这么悲哀的方式……时间再拉回到半个月前,当他雄心壮志地与煊麟站在迪拜的高楼之上指点江山时,何尝又能想到自己会这么迎接死亡?
还是那句话:在护零者的世界里,生死都切换得太快了。
阿比盖尔没说话也没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煊徵默默抬起刀锋,认真,专注,不露表情,不左顾右盼,好像真的就是作为一个认真的观众在看一出戏剧。这个煊徵的男孩,他骄傲、幼稚而鲁莽,又一直有那么点懦弱,在此刻却取代了男人,变成了这个舞台上独舞的戏子。那是他一个人的舞台了,所有的人包括男人都是观众。
煊徵缓缓抬起头,冲男人笑了笑,那个笑又苦涩,又轻松,他所有的情绪都蕴藏在里面了,让那个笑容显得有点儿重。
背后的群山,浅白的湖面,都隐藏在茫茫的雾气里。
男孩缓缓举起了长刀,靠近了自己的颈动脉……他的动脉轻轻颤动着,等待被锋利的刀刃划破。
一片寒光间,万世迷离。
下一个瞬间,男孩的身影消失了,但四面八方的声音突然汹涌而来!
煊徵的身影不见了,潮水一样凶猛的零力却在这一刻暴涨……四周的风声仿佛万潮归来,淹没了一切!
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了,落叶纷纷下,风和叶组成的帷帐间,男孩的身影仿佛陨石一样从天而降,手中的长刀翻转,压上全身的力量,暴力挥斩,重重压在男人举起的长刀上,男人跪倒下来……一切都在下坠,仿佛诸神之怒!
金黄的零力像爆炸的气浪一样散开,树叶哗啦哗啦响成一片,煊徵的下斩伴随着震天的怒吼,吼得不再像个二十几岁的男人,而是穷尽一生的老男人。伴随着这一吼,煊徵觉得自己所有所有的能量都被尽数散出去了,毫无保留,仿若绝唱……去******自杀吧!管他是六阶魔护卫也好,能零力编织的超级野兽也好,没人能让他煊徵像只羔羊一样自我了断!他是银瞳战士王族的子嗣,他的姓氏是荣耀的煊,他的血液都是骄傲的!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的,明知失败也要拼死一搏……这是他银瞳一族王室的尊严!
因为……他是……煊家的……次子!
阿比盖尔伸出手,以肉体凡胎穿过风流构成的防御,随意地就挫伤了煊徵的手腕,他的左手掐住了煊徵的脖子,像提一只鸭子一样地把他提起来。他的表情始终冷漠又平淡,安静地看着煊徵狂暴的银瞳。
“我很喜欢你的反击,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但你不该这样的。”阿比盖尔的面容竟然有些哀伤。
随后他抬起右手,将长刀贯入了煊徵的心脏。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战争没有开始,城市是城市,乡村是乡村,阳光还很宁静,春雨还不哀伤,煊徵也会幻想,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它是什么味道的呢?它是什么颜色的呢?它会是细胞坏死的味道么,会是像墨汁一样浓郁的黑色么?它会伴随着世间最剧烈的疼痛么,还是只有失重感,你带着那种感觉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从小就是一个想得很多的孩子,敏感到不像一个骄傲的王室,而像个女孩。
很小的时候起,煊徵就能见到各种葬礼。颜瞳总会就位于迪拜市中心,是所有总会的总会,也是银瞳王室煊家的所在地,几百名最精英的银瞳战士守卫着这座银瞳战士的最终堡垒。他的父亲是总会会长,每次出任务有人殉职了,煊塍都会带他的孩子们出席葬礼,带着整个煊家,表达对死者的谢意和缅怀。记忆里的葬礼,好像一直都在下着雨,即使位于中东的迪拜是没有那么多雨可下的。在颜瞳会的墓园里,几个正装的大人把华丽的棺椁放入地下,一些人排成一排把白色的花朵扔到棺木上,另外的人穿着黑色衣服,站在黑色的伞下。
那个景象,时常出现在煊徵以后的梦中。
后来煊徵的母亲也死了,他看到母亲的尸体的时候母亲就躺在大厦一层的大厅里,胸前插着一把匕首。经过了那么多次葬礼,煊徵早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在葬礼上从来不哭,只是拉着煊麟的手看着各种黑色衣服的人行走在雨幕里,看一个个墓碑上面的名字。但那次不同,那一次和每一次都不同,他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连胆汁都要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