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米的高度,大风托着两个人的重量下落,直到现在,怀抱里的漪亦岚还没有醒过来。
魔护卫还没有追上来,而煊徵就要跑远了。他跑得越来越快……直到又感知到背后有人影出现了,才微微减慢了步伐。
煊徵微微扭头,看见阿比盖尔正沉默地站在城堡之巅。他手里的伞仍旧没有打开,仿佛那把黑色的长伞就是个摆设。当大雨从男人身边坠下的时候,时间减慢,雨滴透明,美得就如同时光凝滞……男人的双臂轻轻张开了,一切发生得仿佛都异常缓慢,可至某一瞬间,猛然一抖,一对巨大的纯黑色羽翼就在他背后舒展开来。
而随着翅膀的张开,几根华丽的黑羽在风雨中飘摇。
那一瞬间煊徵几乎要连滚带爬。原来在迪拜看到的那一幕是真的,真的不是滑翔翼。六阶……六阶魔护卫!阿比盖尔不只到达了五阶,传说中能够达成兽躯却仍保留人类心智的神级魔护卫是真实存在的,他已经不是魔护卫了……他就是神!
煊徵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他的野心远比自己预想的要大。他以为男人把这座古堡当成了他们的舞台,但又何止如此呢?你逃出了古堡就等同于跳出了舞台了么?你怎么能想到,阿比盖尔设计的舞台……是整个阿尔卑斯!
男人动了……他背后那对巨大的黑翼正在如一个人的呼吸般扇动着,缓缓地,轻轻地,升腾在雨幕之间。
那么……是自己御风跑得快,还是男人飞得快?
煊徵也不知道,但就在看到翅膀的一瞬间,煊徵心里最后的光几乎也要熄灭了,死亡的味道变得清晰,煊徵全身都凉了下来……他抱着一个人又依靠零力的输出,必然是跑不远的,只有找到那辆保时捷……
可是他的保时捷在哪里?
雨下得越来越大,几乎要成瓢泼之势。煊徵抱着漪亦岚在林间奔驰,速度快到若是此时有一个人在远处观察他们,只能看到女孩衣衫拉出的一道白痕。
煊徵竭尽全力地向前奔跑,觉得自己就像过负荷输出的发动机,正在冒着腾腾蒸汽,但地面的积水和复杂的路况还是阻碍他的速度。
雨横风狂……
煊徵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可是他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车,所以绝不能停止前进……在古堡里的时候,自始至终,煊徵都没有看到男人的刀。男人手里只拿着一把黑伞。煊徵知道,男人并没有想就那么快地下杀手,他的表演还没有结束,可等他拔出刀来的那一刻,煊徵就真的要死了。
他要死就算了,漪亦岚呢?
煊徵不应该带着漪亦岚一起来的,就应该让她留在那辆保时捷旁边等着史蒂芬,虽然这个丫头也执拗,一定会跟过来。可是她傻呀,她傻,难道他也傻?如果真的不想她跟着,可以有几十种方法让她留在外面……虽然阿比盖尔说没必要杀漪亦岚,可是如果他真的成功杀死自己了,真的就会让漪亦岚安全离开这里?
若是真被追上了,他们都会死,没人幸免。
唯一的出路就是煊徵能够找到他的跑车,虽然他不知道按剩下的油量能跑多远,可那辆车毕竟马力足,他车技又好……可是他的跑车停在哪里了!
煊徵环顾四周,要把自己的牙都给咬碎了。
煊徵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这么急切地要做一件事……除了三年前在沙漠里的那次。那时候他看见煊铟的身体从几十米高的悬崖上掉下去,他也是那么慌张,这么急,只恨自己没有在时间里随意穿梭的能力,让他不计代价地改变这一切。他大声呼喊着煊铟的名字,竭尽全力,声嘶力竭,沿着陡峭的坡路下奔,害怕真的会永远失去他。
失去一个人的过程,是最痛苦的。
对于煊徵而言,那一幕绝对永生难忘……煊铟整个人从他面前直坠下去,他的脸,他的眼睛,他错愕的表情……那一瞬间大风吹散了全世界的花朵,五彩的花瓣腾空而起,飞舞着环绕在煊铟身边……但又真的有花么?煊徵也不知道,但在他最深的记忆里,是有的。全世界的花朵在那一天都来给他送行了,凄美至极。
那一天,煊徵用上了全世界的风流来推他却还是比不上重力的加速,到达崖底时,就只能看见煊铟的身体静静地躺在花田里。他无能为力,全身虚脱。那时候花朵在沙漠的风里摇曳,鲜血般绚丽。
银瞳战士最悲哀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拥有全世界最快的速度,却还是快不过死神,和他收割生命的巨镰。
煊铟的墓碑已经立起来有三年了,在上千个日夜里,新碑变旧碑,可煊徵至今会在梦里看见他,看见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有时候,他又会侥幸地觉得死亡真是件好事情,当你死了,你就永远不会变老,永远只是十五岁,即使别人已经白色苍苍如同枯木了再想起你时还是只记得你十五岁的样子。
这样多好啊。
可这怎么听都只是煊徵对自己和往事的安慰之词……他自己也知道。
煊铟是死于魔护卫的偷袭和自己的失足,但煊徵从不怀疑,他对煊铟的死是负有责任的,这种责任不在于他带煊铟跑进了魔护卫的狩猎圈,而是自己在最后一刻踌躇了,于是一切都来不及。于是在那件事情发生后,他离开了迪拜,环游世界,想找个解脱,可是做不到。他的整个人生都因为那次踌躇而改变了。他自责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他做好多的梦,梦里的煊铟不凶狠,但是他无辜而绝望……煊徵从梦境中惊醒,恍然明白那个绝望的人其实不是煊铟,而是他。
只有经历过,痛苦过,绝望过,才会知道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是种什么感觉,于是会讨厌自己的不作为,明明有机会可以保留住他的笑容,却没有勇气孤注一掷。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就不要再失去一次……后悔的感觉,太难受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