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乘着一架直升机,飞过巴伐利亚的上空,从高处俯瞰,你会欣喜地发现,慕尼黑夜晚广袤的乡村很安静,安静地你分不清哪里是河流那里是田野,只有偶尔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像夜晚湖面飘摇的萤火虫。
像诗人笔下描绘的恬谧乡村,十分安详。
在市区之外,一旦越过了那条本不存在的线,黑夜就如同一匹无限广大的黑布,覆盖了农田、房舍、道路。田野在安睡,星辰在安睡,牲畜也在广大的夜幕下安睡——当然除了此刻在飞驰的那两个点——在一条蜿蜒的乡村公路上,两辆跑车,拉着摄像机延迟效果的光弧,逐渐由远及近。
如同一点火星,自远古的黑暗萌生,逐渐燎原。
它们呼啸着,像黑暗的深处狂奔出来的猛兽,炽亮的车灯由暗而亮,如同一把光的剪刀柔顺地撕裂了黑夜的布匹。
一切静谧都被打破了。
煊徵微弓着身子盯着法拉利的尾灯,在极高的速度下,红色的尾灯拉出失真的光弧,在夜色里,让他觉得如梦似幻。
在两辆车相较着出了市区之后,煊徵再无可顾忌,保时捷如同脱笼的野兽,他也如同脱了枷锁的野兽,直接把油门踩到了最底,慕尼黑的路况很好,在蜿蜒的公路上甩尾漂移的时候,声音很好听。
煊徵看了看时速表,已经突破了150英里。
在这样的高速下,方向盘稍微有偏差,车子就会完全失控,飞出公路,变成一堆废铁。
但他始终没能追上前边的车。
即使煊徵如此危险驾驶了,保时捷与法拉利还是始终差有十个车身的距离,不多不少,就十个车身,能看见它的尾灯,又没有足够小的距离让煊徵利用一个弯道完成一次孤注一掷的撞击——煊徵本来对自己的驾驶技术非常自负,以为凭借他的技术和对意外路况的处理能力,在出城区之前完全有能力逼停对方,可他失策了。
不是有意外发生阻碍了他的加速,而是对方的驾车技术似乎根本不在他之下。他很少遇到这样的人。
煊徵一路上看着对方的尾端,沉默不语。
那辆法拉利,在那个男人手里就像一头矫捷的野兽,仿佛法拉利自带的所有桀骜不驯全都消失了。它变得无比顺服,好像套上了缰绳,平地奔行时一往无前,会车时恰到好处,如同最精巧的扑击,转弯甩尾也完美。
煊徵心里有些沮丧,这么下去,他连追都追不上,更不用说把对方截停。
可他并不是那么担心……因为他还有终极武器。
对方不会知道他的终极武器是什么……但煊徵有足够的信心,一旦武器被祭出,就足以翻转所有的局势。
副驾驶上的漪亦岚,正被安全带固定在座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道路两旁的树木在高速下连成模糊的一片,在远处的田野上,似乎矗立有几间房屋,亮着灯,仿佛广大夜幕里的几只萤火虫。雨丝开始划在玻璃上了。孤独的灯光在漪亦岚的视野里移动着,就如同广阔宇宙里缓慢流转的星子。
雨下起来了。
在城郊的夜晚,路上偶尔会出现几辆车,轿车或者拉木材的大卡车,拉着长长的光弧从旁边掠过,错车的同时带出剧烈的风声。在那些司机眼里,这大概会是他们一生中最危险的错车经历,看见对方的车灯到与那两辆车相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仿佛辽阔黑夜里擦肩而过的流星,转瞬间就没有了踪迹。
漪亦岚也没一开始那么紧张了,在经历了一次次惊险的漂移,会车,转弯之后,她慢慢平静了下来,把自己的生命全然交给了身边这个开车的大男孩,她甚至还打开了一点窗户,让零星的雨丝飘进来。
同时飘进来的,还有被汽车高速激起的巨大风声。
煊徵忙里偷闲般地通过前后视镜,看了看发呆中的漪亦岚。漪亦岚的发呆实在是太专注了,仿佛不是坐在时速两百多公里的跑车里,而像坐在秋天公园的长椅上。在发动机暴躁的轰响声中,煊徵恍若觉得漪亦岚就像乱世的战火中央安坐着的美人。
“小岚……小组的其他人,他们还没跟过来么?”煊徵不再看她,轻轻地问。
煊徵专心追车的时候,导航屏幕的动向都是漪亦岚在关注的。
这半个多月来一直就是这样,两个人似乎也都习惯了这种默认的角色定位。这半个月来,漪亦岚始终伴他左右,去分会,去图书馆,去慕尼黑的每个地方,无声无响,从不插嘴,也不去主动承担什么任务。但她会看眼色帮着跑腿,帮着传话,当煊徵腾不出手来的时候,漪亦岚就是他的助手。
每一个领导都需要一个贴心的助手。
虽然这个助手偶尔有些呆。
“没有。”漪亦岚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他们确实一早就反应了,大概在信息发出的两分半钟之后反应就收到了……守约之所的两辆车是最先行动的,紧接着在市南那辆车也跟过来了……”漪亦岚又凑过去看了看导航屏幕上的几个红点,“但他们速度都很慢,在城区里转圈,有些圈是毫无必要的,如果不是在躲避堵车之类的障碍,就是被什么干扰了。”
煊徵想了一会儿,“维克多呢……还联系不上?”
“联系不上,”漪亦岚还是摇摇头,“维克多出门的时候开走了那辆GTO599,他或许收到了我们的信息,或许没有,但他的手机是关机的,打不通。导航显示那辆GTO就停在守约之所门前,它是在命令下达之后的十分钟才回去的,从那时候,一直就没有动。”
煊徵又沉默了,沉默地望着法拉利的尾灯。车厢里又陷入了之前半个小时那样的沉默了,漪亦岚也不知道他在些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