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迪拜,城市的周围除海洋就是沙漠,笔直而平整的公路就在黄沙里延伸出去,比车辆更常见的是骆驼,这是最理想的竞车场地。十九岁以前,他和煊麟就常常在沙漠里飚车,顺着沙漠的方向一路开出去,一直开到荒无人烟,城市的影子都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或者和煊麟打个赌,沿着宽阔的八车道大路,从迪拜开到阿布扎比,听着歌,看着黄色的风沙和风沙上方无比湛蓝的天空,一路不停车也不减速。
那时他是风中的少年,喜欢一切和速度有关的东西,跑车,子弹,散在风里的香烟。
煊铟死后,他开始学着开慢车,开得越来越慢。他开始学着放开油门,使用离合控制车速,再后来,他开始尝试驾驶一些愚蠢的自动档。他逐渐把那些超跑封存在大厦下方巨大的地下车库里,让它们在那里积灰,而他自己,转而坐进了一些家用车的驾驶室。他开车只是为了代步了。他在台湾开的是一辆红色的丰田Vios,一辆很普通很普通的车。离开了台湾之后,他连Vios也不开了。
他开始慢慢发现,过去的生活就像一只躲在草丛里窥视着你的猎豹,你在那里纹丝不动,或许互相平安无事,但你跑得越快,回忆就会越快地追上你。因此,倒不如慢下来,用心和过去做一场绵软的游戏,或许还能获得一丝半点的逃脱。
但他已经被追上了。
自从接过家族的旗杆起,他就只能直面过去的种种,无论是自责还是愧疚,那些情绪全部如久违的友人一样一起涌到他的面前。他全部接受。尤其是在漪亦岚如同死而复生的女孩一样出现在他面前,他决心不要再在阴影里过活。
于是他踩下了油门……用尽了全身力气……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大风在耳边呼啸,除此之外,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一切脆弱的、无助的感情也都消失了……那些痛苦,那些无助感、孤立感,再也没有在以速度隔绝的铁匣子找上他。周围的一切变成了转瞬而逝的虚影,就像那些时光,那些人,从未停留。
忽然有个声音从脑海中浮现。
“有些时候,你只能……不断地奔跑下去。”
煊徵猛然惊醒,前方几十米处一辆厢式货车,正在十字路口处等着红灯,前面的法拉利猛地动了,煊徵只能听见一声轮胎摩擦地面的锐响,法拉利就如红色的游鱼一样改变了方向,冲破了道路左侧用来分界双向车道的铁栅栏,尾端如同鱼尾一样在路上摆了一下;几乎是与法拉利变道同一瞬间,煊徵反向猛打方向盘,保时捷向右轻微转向,钻进了厢式货车与道路右侧路延的中央,煊徵看看自己一侧的车窗,车门与厢式货车的车身擦出一串火花。
就在煊徵超过货车的一刻,红色指示灯变成了绿色,原本停滞在停车线后的车辆都启动了,法拉利无法穿越直线朝他驶过来的车流,于是临时甩尾左转。煊徵踩下刹车,左打方向盘,伴随保时捷剧烈转向胸前的安全带收紧,车子被惯性拖动着呈现九十度弧线擦行的时候,煊徵蓦然有些晃神。他看着窗外,听到轮胎摩擦过路面的尖锐响声。
一道巨大的弧线形的白色蒸汽从路面平滑地拉出。
“久违了。”他想。
法拉利599GTO稳稳地停在“根据地”前,引擎还在咆哮之时,维克多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冲了下来。
大雨将至。在这个靠近十字路口的地方,广大的天空压成阴沉的一片,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一瞬间竟然让他有些难以呼吸。伊萨尔河畔的树木们正在大风里颤动着,河面泛起阵阵涟漪。本来一座生机勃勃的城市,在这样的天气下,竟然显得有些破败和荒凉。
“大难降至么?”维克多轻轻地自言自语,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寒风里打了个冷战。
他回头看了看,追兵已经不见了。
追兵是在他离开那栋楼五分钟后跟上他的。通过后视镜,维克多看见了几辆黑色的德国轿车,知道他们是冲他来的这件事并不难。维克多开得很快,但他开的快,后面那几辆车开得更快,有几次都差点撞上了法拉利的后保险杠。维克多回守约之所心切,但又顾忌风之组居住地点暴露,于是带他们在慕尼黑的大街小巷兜圈子。维克多的驾驶技术是在西伯利亚终年不化的雪层里练出来的,开什么车都像越野车,开什么路都像辽阔的雪地,因此一路上刮掉了不少车辆的后视镜,惹来一路咒骂。
花了些时间,但最终依照导航按图索骥,他还是成功甩掉了那些德国车。
维克多没再多看,小跑到门前按响了门铃。
按照之前二十天的指令,无论小组有什么行动,总会有人留守在守约之所的,有时候会是漪亦岚,有时候是加拉瓦,但大多时候还是陈雨柯。可今天维克多接二连三地按了几下门铃,却并没有人开门。也不知道那些家伙齐刷刷地跑哪里去了。他刚从外套里掏出钥匙,忽然听到了背后暴躁的引擎声。
维克多猛地猛地回头,心里咒骂了一声。
他们还是追上来了。一辆黑色的奔驰SUV野蛮地冲过路面,带着几吨的重量撞上法拉利的尾巴,后保险杠瞬间就断成了几节。间不容发,维克多手一抖,钥匙就准确地插进了锁芯,守约之所大门的开启模式有两种,一种是指纹,另一种就是传统的金属钥匙。
维克多摸到了衣服里的手枪。
身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没瞄准就是一枪,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正从那辆奔驰上下来,维克多的枪法很准,但子弹还是差了一点,打在了奔驰的后视镜上,镜面马上粉碎。离后视镜最近的那个黑衣人转转头,沉默地看了一眼被打碎的后视镜,依旧面无表情。另外几个人则从西装里掏出了安装有消音管的手枪,开始向维克多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