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男人有一件事情说对了——他确实是想动手。
如果说如今的颜瞳会还有单纯信仰暴力的人,那么史蒂芬一定算其中最虔诚的一个。他不信仰爱,不信仰语言和感化,他的这些能力早在九岁那年就被人剥夺了,从那时开始他就是残缺的。他如一个人格平面化的机器人,按照被设定好的规则行事,只信奉他的刀和暴力,自从披上了这件白袍,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史蒂芬在大雨里轻轻踏前一步,看着男人。
史蒂芬的这一步很轻很轻,在风雨声里,根本连一点点声音也听不到,但就在这一瞬间,男人施加的威压……那层如墙壁一样厚实的威压,竟然被这个有些瘦小的身躯给生生压了回去。
“你是悉尼分会最强的执行员,但最强的执行员也需要有刀。”男人盯着史蒂芬持伞的右手,默默地说,“没有刀,凭借着63%的血统,你和那些普通的穿白衣的人没什么两样。”
史蒂芬一愣。
男人忽然动了,他的右手持伞,左手却如同翻飞的白鸽在空中划了一个弧。本来风从四面八方吹过,但在这一瞬间,一种异常的力量将这些凌乱的风流全部收拢,一股强风直面而来,在史蒂芬眨眼的间隙,从他脑袋的两侧精密无比地直冲而过。风流的力量全部施加在了伞面上,这一秒,仿佛被强风吹散的蒲公英,伞骨在一瞬间分崩离析,朝着四周飞扬。
史蒂芬却一动不动,端举着一把只剩几条骨架的雨伞,站在雨中。
“你连伞都没了。”男人说着,旋转自己的伞柄,甩出一圈雨点,仿佛戏谑。
守约之所。
陈雨柯在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唯唯诺诺之中听到了厨房里一声代表完工的欢呼,他和漪亦岚整齐地坐在沙发上,瞬间觉得,乌云笼罩了他们。
他用手肘戳了戳漪亦岚,“告诉我,组长已经做过好几次了,他每次都在进步,对不对?”
漪亦岚没有说话,好像被吓坏了一样。
他又用手肘戳了戳漪亦岚,“告诉我,未必会很难吃的,对不对?”
漪亦岚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气氛阴郁得一如陈雨柯幼时学校体检在医务室外等待抽血的队伍。陈雨柯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委屈得都要哭出来了。
想想也是,如果让陈雨柯连着吃两次这种东西,他也会委屈地哭出来。
厨房的门口闪过一个人影,戴着白色围裙和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厨师帽的煊徵隆重登场了。他一手高举着一个盘子,步伐十分彬彬有礼,似乎是对自己这半个小时的成果十分满意。从第一次做饭给煊麟开始,煊徵做饭总是这个派头,厨师帽,白围裙,英式步伐,风度翩翩。
“美食出炉啦~~”煊徵声音嘹亮。
陈雨柯看着翩翩而来的煊徵,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在桌子下面拉了拉漪亦岚的手,发现漪亦岚的手指冰凉。
煊徵把餐盘摆到桌面上,陈雨柯这才发现餐盘上方都罩上了餐盘盖。陈雨柯愣了一秒:就煎个鸡蛋还要盖个盖子?煊徵将左手背在身后,弯着腰,面带微笑,右臂前探作出请的手势,这一系列动作看得陈雨柯心里发毛。
即使再怎么醉心自由和风花雪月,煊家的骚包绝对是家传,是不能被掩盖掉的。煊麟很随父亲,属于光明正大光明磊落的骚,而煊徵虽然表明看上去和煊麟煊塍大不相同,其本质却也不例外。
煊徵属于闷骚。
陈雨柯战战兢兢地伸手,要去打开餐盘盖,领略这一盘鸡蛋的庐山真面目。他等不及了,晚死不如早死,早死还早超生,当年他也是秉承着这一信念,每次抽血之前都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而就在他的食指即将触碰到金属餐盘的一刹那,煊徵忽然伸手,摁死了西餐盖,陈雨柯抬头狐疑地看着组长。
“在你们打开之前,我必须要说明一点,”煊徵左手背在后腰,挺直了身板,伸直的食指放在脸边左右摇摆了摇摆,“我这次煎蛋的过程,非常成功!各位如有兴趣,可以进去厨房,参观一下我用来煎蛋的锅。”
漪亦岚马上变成星星眼,“没糊锅?”
“糊了。”煊徵淡定地说,与此同时漪亦岚的星星眼瞬间就熄灭了,煊徵毫不以为意,摆了摆手,“不过没糊之前那么多……锅还是有救的。不过我觉得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小岚,过几天我们再出门去买个锅。”
陈雨柯听到这两个人的对话,发誓真的很想马上起身给煊徵鼓个掌。
“吃吧,”煊徵后退一步说,“尝尝我的手艺,我觉得今天做得不错。”
陈雨柯掀开餐盘盖,望着盘子里那两个黄色白色和黑色相间的饼状物体,默默地发了会儿呆。
“要不我去看看你厨房里的锅吧?”他突然站起来。
“等吃完再去看,我保证现在不刷,”煊徵绕到陈雨柯背后,把他重新摁回到沙发里,“一会儿你要是真有兴致,可以帮忙把那个锅一起刷了。”
陈雨柯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他又想了想,忽然抬头,满目忧愁地凝望着煊徵的脸,“一共煎了四个蛋,组长,你不吃一个么?”
“本来就是煎给你们的,”煊徵摇了摇头,一脸正义无私,“这四个你们肯定是吃不饱的,一会儿我去洗水果,做水果沙拉给你们吃。”
陈雨柯郑重地点了点头,翘起大拇指来夸赞组长多才多艺,会做的菜真不少。
漪亦岚看了一眼陈雨柯,陈雨柯也看了一眼漪亦岚,煊徵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窗帘外的世界,在哗哗的雨声之后,忽然恰如其分地响起了一声闷雷。仿佛预示着处决之时的正午时分已经到来。陈雨柯和漪亦岚默默地叹了口气,各自拿起了手边的刀叉。
忽然煊徵的电话铃声响了。
陈雨柯再一次从沙发里弹了起来,语气十分急切:“组长让我去帮您接电话吧!”
煊徵走两步拿起电视柜边正在充电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不用了,平时不见你那么积极……是德国分会的电话,我出去接一下……你快坐下,好好吃蛋!”
说着煊徵就到门廊处接电话去了,脸上的笑容在行走的路上就逐渐消失。
他打开门,望着慕尼黑城如帘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