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男人忽然笑了,“你是说我和谁?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史蒂芬也笑了。这一笑不同于在迪拜的那个夜晚,两个话都不多的人在二十七层灯火全熄的套间时那样,一笑能化解所有干戈。那种戒备完全解除的感觉和如今完全迥异。这是种冷笑,听到了可笑的话才会露出的冷笑,和男人方才的笑一模一样。
剑拔弩张。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史蒂芬止住笑,冷着脸问,“你有血统,即使你努力压制着不让零力外露,可是你还是暴露了。你知道我在跟着你,而且从我跟上你的那一刹那,你就能意识到,你已经暴露了,可是你还在假装……你是银瞳战士,抵死不承认自己的血统,有什么意义么?”
男人也不笑了,在大伞下低了低头,忽然叹了口气,像只忧郁的蓝鲸。
“总要抵抗一下吧?”男人苦笑一声,“要不然说什么,就说好啦好啦我承认我一直在监视你们……可是这么说,会很尴尬的吧,直接承认一件令人心虚的事情,就像缴械投降一样。”
“为什么监视我们?”
男人没有回答,反而抬眼看着史蒂芬,“你很聪明,你敏锐……你是怎么发现我在监视你们的?”
史蒂芬很干脆:“因为你有血统。”
“我以为我掩盖得很好了,竟然还是能被你发现……很好,”男人不知道是呼吸还是在叹气,“只是因为这个么?”
“也不是。我见过你两次,两天之内,而且不是在同样的地方。”史蒂芬想了想,“第一次是在考芬格尔大街,第二次是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门前。慕尼黑不是座小城市,虽然它人不多,可是在两天之内连续碰见两次,可笑的是你还穿着同样的衣服,你不觉得这个概率低了点儿?而且你还有血统……不低。”
男人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蓝外套。
史蒂芬看到男人的反应,在心里笑了笑。他说得头头是道,可事实上,他怀疑男人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这个蓝色衣服的男人,虽然竭力装作行人路过,用人群覆盖自己,用植物遮挡目光,也以他丰富的经验掩饰得很好,但第一次出现在考芬格尔大街的时候史蒂芬就注意到他了。史蒂芬的视线穿越层层人潮瞬间就锁定了他。不是说他有多显眼,作为一名银瞳战士,他很低调,很老练,在人群里就像一株不起眼的水仙,兀自开在人群的一侧。史蒂芬注意到他,不是因为某种反常,仅仅就是出于一种感觉。
一种难以解释清楚的感觉……如果说只是一种类似眼熟般的留意,太过简单,如果说是千年间血统相似带给对方的召唤,又太过玄幻,史蒂芬自己也很难相信这个。这种感觉和去年的春天,在台北市郊那个小房子里第一次看见煊徵的时候一样,仿佛与生俱来。
当你的目光扫过他的一瞬间,你觉得,你们就是有牵连……毫无道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的这个笑容,在雨幕里显得很神秘,很模糊,又带着淡淡的杀意。
史蒂芬没带刀,下意识地握紧了伞柄。
“你叫史蒂芬对吧,颜瞳会悉尼分会的执行员,哈耶克的学生。来慕尼黑之前我就听说过你了,有人对你评价很高。”男人慢慢地说,仿佛玩味。
史蒂芬没说话,男人的话很正常,毫无暗示,可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威压。这种威压顺着风顺着雨传过来,在他面前形成一堵透明而坚固的墙。男人说,有人对他评价很高,这大概是件好事,也冥冥中说明了什么,但他心里一点儿波澜都没有,不管是对于男人的语气,还是他说的话……他不是陈雨柯,他对谁赞扬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只关心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握着伞的手。
“在颜瞳会,你或许是很出色的执行员,可是你太年轻了,又太死板,就像人们评价的那样,你要知道,一个执行员不仅要精锐和勇敢,也要注意做事的分寸。”男人目光如剑,隔着雨幕逼射过来,“不该你知道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不该你僭越的线,你就不要僭越。”
男人声色俱厉,但史蒂芬毫无惧色。他面对再凶猛的魔护卫都无惧色。
“你为魔护卫卖命?”
男人又笑了出来。史蒂芬知道,这是真正的冷笑,男人在笑他的一无所知,笑他故作聪明的举动和用稻草般物什填满的内核。
“你不用知道,”男人说,“知道对你没好处。”
史蒂芬看着男人,男人也看着史蒂芬,那些言语的交涉又安静了下来。耳边风雨声不绝,风声像万千兵士魂灵的哀号一般掠过耳畔,雨丝迎面打在脸上。似乎风雨更大了,雨伞都不再管用。有些东西在风雨里沉没了下去……更多的东西,却慢慢浮现了上来,如同雨中闪忽的幽灵,在闪着光。
“如果我偏要知道呢?”
史蒂芬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雨更大了,天空也变得更加阴暗了起来,两个人的脸几乎都已经看不清。在这个看上去有些平淡的夏日的一天,暴雨疯狂地洗刷着整座城市——这座隐藏着无数私密的血统,掩盖了无数秘密的大都城。
史蒂芬的目光依旧锁定着男人。男人背后,在视野的尽头,那里依旧是阴沉的青灰色。雨密风狂,路边的路灯和广告牌都在风雨里颤抖……慕尼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雨了。仿佛所有秘密都要从掩盖的尘埃处洗刷而出,又仿佛这场大雨,要讲所有的秘密和整座城市一起埋葬。
史蒂芬深深地呼吸着,胸部随着呼吸的频率起伏。
“你想要动手么?”男人看着史蒂芬说,“可是你没有刀。”
史蒂芬没说话。隔着雨幕,他始终盯着男人的脸,似乎想从里面分辨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男人像极了他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一个人,那张方正的脸,那双会紧紧皱着的眉头,甚至他连那个人吵架和生气的样子都想起来了,可就是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你说奇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