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从未见过科尔有这样的表情。
“有这么大的怨气么?”文森特轻声问。
科尔动作再次停顿了一下,“你不会懂的。”
“你经历的我都经历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过发狠想再次见到什么人的感觉,”文森特慢慢地说,“我还记得,那个人穿着青色的外套,在圆月下的湖边化成一只老虎,它用一双老虎的眼睛看着我……所以,你怎么会觉得我不懂呢?我们都一样,穿着这样的白衣,拿着这样的刀……”
“我说你不懂,”科尔忽然打断了他,“是因为你爸爸还活着。”
文森特一愣。
“我想再见到那个魔护卫,不是因为他用一支枪羞辱了我,我要在他身上讨回尊严和荣耀,”科尔忽然握紧了刀,“而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在伯恩茅斯,见过一个人,他也拿着这样一支金枪。”
“伯恩茅斯……”文森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的事情么?”科尔问,“从我一进分会起,你就应该了解过我的事吧。”
文森特点点头。
伯恩茅斯是英国的一个城市,科尔是英国人,他的姓氏是典型的英国姓氏,在英国长大,后来搬家来到了德国,定居在了慕尼黑这个坐落在阿尔卑斯山北麓的城市。在血统觉醒之后,经过半年的封闭训练,加入了颜瞳会德国分会,成为了一名执行员。科尔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被魔护卫杀死在伯恩茅斯,而科尔后来搬家也是父亲去世之后的事情。
“已经七八年过去了,我现在唯一记得的画面,就是那支金枪刺穿我父亲的胸膛,枪尖从父亲的后肩穿刺出来,那个魔护卫一用力,就把我的父亲整个地挑了起来,挂在枪身上,而他的同伴们就站在那里哈哈大笑。”科尔的声音很轻,在黑暗里,又有些颤抖,“我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个袭击我父亲的魔护卫是不是他……可我觉得,他们总有牵绊。”
文森特点点头,“使枪的人并不多。”
“所以你知道了吧……文森特,”科尔轻声说,“这并不是意气,也无关银瞳的荣耀,这是家事。我觉得,这似乎是上帝刻意引导我去了瓦尔兴湖,这就是命运,它留了尾巴,我就必须要抓住。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但这七八年来……我每一天,都能够看到他的脸。”
“我明白了,”文森特顿了顿,“可是你知道这次任务有多危险,如果那里真的有什么魔护卫,今晚德国分会行动了,很可能就有人回不来了……你真的要去,是不是应该先给她打个电话?”
“她?”
文森特轻轻笑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科尔一愣,面前黑暗的虚空开始扭动……大脑里有一副地图,平时封存着,可是有个人,一句话,就能让那幅地图重新活过来,带你通向你原本以为并不会再涉及的地方……那是个有金色头发的女孩,平时一直穿淡色的牛仔裤和绿色的圆领衬衣,阳光好的时候会戴一个蓝色的棒球帽。腿很长,很直……但科尔喜欢的不是她的腿,是她的笑容,她的笑容就像四月的阳光一样。
“不用了,”科尔沉默了好久,眼角沉了下去,“是我对不起她,现在的我,是生是死……都应该与她无关了吧?”
“你是这样想的么?”
科尔没再回答,转头望着一侧。
文森特也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那里插着一把长枪。这把长枪曾经如同黑夜中的金龙刺穿了奔驰的车顶,一直插进主驾驶的真皮坐椅里,而今它静静地插在兵器库的角落,仿佛生存于内的蛟龙正在沉睡,盛金色的光芒沿着枪身流转。
科尔忽然站了起来,回过头。
“我擦完了。”科尔把长刀插回鞘内,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伤疤,“我们出去吧。”
他没等文森特,径直走出了兵器库的门。
史蒂芬隔着十米跟着男人。
他不是第一次以一个执行员的身份跟梢了,但这次被跟的人很不一样。如果不是感知到了那种特殊而又熟悉的能量,男人怎么看怎么只是个平常人。他的相貌普通,打扮也不出格,好像性格也不张扬,走路就是走路,绝不东张西望。他好像是这场暴雨里一座平稳的灯塔,任周围风云变幻,他自岿然不动,守在海岸。在经过路口时,他还站在路边,等了红绿灯。
男人似乎一直没有觉察到身后的盯梢者。
过了那个红绿灯,紧接着是一条笔直的长街了。史蒂芬往周围看了两眼,恍然觉得来过这条街道,他们第一次从图书馆回守约之所,就走了这条路,史蒂芬还认得那个写满了德文的公交站牌。一眼望过去,两旁是各种公共机构的建筑,还有一个小公园,像绿色的琥珀一样嵌在一堆红黄颜色的建筑之间。雨太大了,街上见不到什么人,偶尔有人也是行色匆匆,衣服都湿了大半,头发也不干,十分狼狈。
男人忽然站住了,他的背影宽厚庄重,在大雨中,缓缓地转过身来。
史蒂芬也站住了。
他留出了安全距离,和男人对视,用余光上上下下扫视着男人的全身。史蒂芬知道,男人肯定早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尾随者。男人是银瞳战士,这是毫无疑问的,而没有一个银瞳战士能在不被人或事分心的情况下,被人悄无声息地尾随这么久。史蒂芬跟着男人,男人也允许史蒂芬跟着他,两个人如心照不宣般,彼此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向前。
“你跟了我这么久了,到底想怎么样?”男人和他远远地对视。
男人摘下了墨镜,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史蒂芬这才注意到男人有着一张方正如同美国大兵的脸,留着有些性感的络腮胡,眼神坚毅,看起来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样子,表情沉默又严肃。在他的印象里,还有谁有着类似的面孔呢?史蒂芬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男人在面对被尾随的情况时毫不慌乱,让史蒂芬觉得男人在执行任务方面应该相当有经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史蒂芬一字一句地说,“你在监视我们。”
“监视你们?”男人皱了皱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没说话,看着史蒂芬,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史蒂芬身上那种独特的凛冽的气场在男人身上完全失效了。男人身上似乎有天然的防御。隔着十几米,两个人打着两把同样颜色的大伞,彼此面无表情地对视,像两个石人一样。耳边只有咆哮的风声,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