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本来想直接关门的,他绝对有权拒绝,类似的事情在种族里实在太多了。但是在用力的最后一刻,他却犹豫了。
因为他看见了艾瑞克的眼睛。
史密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透露出这么复杂的情感……深沉又孤独,坚定又颓然,阴暗又有光,期待又绝望。
史密斯的手当时僵在了那里。他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但至少两个人认识了。在圣地亚哥这样的地方,有个零力高潜力无限的朋友也是一件好事。有时候他们会一起出去喝酒,一起开车去很偏僻又很乱的地方兜风,像认识了很长时间的老友,在相处的时候抛下了年龄的差距。史密斯是很讲江湖道义的,从不吝帮助别人,也很喜欢这个小他差不多二十岁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酒量好,不多话,行事作风很低调,也很果断,像个有种的战士。也是基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史密斯有时候会动身去帮艾瑞克的妹妹,延缓她堕落的日期,但大多数在艾瑞克妹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还是会推脱有事,远远地避开。
个中缘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个下午,在慕尼黑阳光照不进来的安全所,史密斯居高临下地看着艾瑞克的脸,没有应允,也没有回绝。一如那个艾瑞克敲响了他家的门的那个午后。艾瑞克的手还是高高举着,也从低处看着他的脸,眼神如水一般,不卑不亢。
“艾瑞克,你跟我过来一下。”
说完史密斯就又将那张地图一点一点卷了起来,拿着那个卷轴回了房间。他承认此时他心里有点乱。艾瑞克的主动请缨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或许他的本意确实是让人完成他的突袭预想,最好能真的去杀那么一两个,但这个去执行计划的人,偏偏不能是艾瑞克。
可是为什么呢……他也没想明白。
艾瑞克一身素衣地走进来,关上门,转过身。他像一株兰花一样安静沉稳地站在那里。他是个很收敛的人,话不多,但绝不是沉默寡言。
“是为了她吧?”史密斯把地图放在桌子上,看着他。
艾瑞克抬脸:“什么?”
“你不用跟我争辩,我知道的。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多年,这种事情你瞒不过我。”史密斯说,“你是为了她,你的妹妹。”
“我去,你救她。”艾瑞克也没有否认。
“你不用这样,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史密斯皱着眉说,“真的……你不去,我也会救她的。”
“我知道,但总要有人去的不是么……让我去吧。”
史密斯看着艾瑞克,艾瑞克也看着史密斯。最终史密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他比她大了二十多岁又能怎么样呢?他明白,艾瑞克主意已定,难以更改了,他这么做只是想让自己欠他一个人情。换句话说,如果此行的人不是他,他对史密斯的空头承诺是不会安心的。
即使两个人都知道,即使有了计划,这一去也怕是凶多吉少。
所谓一命换一命,就是这样。
在那个宿命般的晚上,艾瑞克换上了自己的夜行衣,在双腿上腿带间插上了匕首和配枪。他像个银瞳战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出安全所,消失在了夜幕里,没再回头。
6月21日晚上,史密斯站在安全楼三楼的阳台上,手边摆了张桌子,桌面上摆放着一瓶香槟和几个杯子。
安全楼所在的位置正是两条街的交叉口,一条南北向街道的一侧,一条东西向街道的东侧尽头。慕尼黑夏天的夜晚,夜幕降临了西边的天空也还残留着夜火般的红色。史密斯站在围栏前,目光跃过整条灯光如燃火的长街,投向长街另一侧的尽头。
等消息的时候,还是要在一个人的夜晚。
安全所早已经已经空了,零护卫又回到了各自的住所。这场同族的相聚非常短暂,短暂到彼此没有时间寒暄,零护卫在银瞳战士支配的城市里聚集本来就是十分冒险的,虽说这里叫安全所,但谁也不知道那些穿着白衣的执行员什么时候就会破门而入。时间很仓促,彼此又有搜索衍石的任务在身,命令一下达,结果一出来,大家也就都散了。
结果就是那个年轻人拿着枪和匕首上了战场。
面前整座城市慢慢披上了灯火的外衣,夜已经深起来了,史密斯的酒杯里倒满了香槟,杯子里流光溢彩的,两只酒瓶就放在靠着阳台栏杆的桌面上。
焰之子通过加密邮件给他阐明任务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任务的内容他都清楚地记得,很明确,只有搜寻,并不包括与银瞳战士发生任何形式的交战。说起来,阿比盖尔这次前来也只是提醒自己的,有不速之客到来了,搜寻衍石的行动要更加小心,但不需要自己插手。但结果却是自己冒着风险,召集麾下全部的74个人前来,下令去袭击风之组,毫无犹疑。
越俎代庖了,是么?是啊……那为什么一定要什么做呢?
史密斯不说,不去承认,但他心里其实是明白的,他这会下这个命令,从内心来讲,不是为了挫杀风之组的锐气,更多的,还是为了挫杀阿比盖尔的锐气。他迫不及待想看见阿比盖尔在得知自己立誓要杀掉的人死在他指挥的组员手中时的表情……为了两个人的宿怨,仅此而已。
值么?
史密斯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当他拿着刀做一名战士的时候,就一向避免问自己这种问题。这种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会徒增犹疑而已。只是在这一刻,他仿佛又看见了艾瑞克走出门口时孤单的身影。
有些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史密斯灌了口香槟,望着面前星芒般灯光点映的长街,他忽然觉得,艾瑞克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