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听到这个没有爆炸的熟悉的女声,陈雨柯泪水差点流出来。果真,家永远是你最后的港湾,虽然每一次接起电话,充斥在内心的永远是对责骂的厌烦和恐惧,但那一男一女永远是你最后的亲人,一点没错。
“出事了?”林绮什么都没问就一下子猜到了。
“嗯。”
“看到你打电话,我还是很宽慰的。”林绮轻声说道,“无论你在慕尼黑遇到了什么难处,遭遇了什么困境,至少在看见这个手机号码的时候,我可以知道……你还活着。”
陈雨柯一愣……活着么?那个叱咤风云野心勃勃的女人,他真的没有想过,这就是他穿着执行衣拿着刀在外的时候,她对自己最大的期许?
“我杀人了。”陈雨柯说。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不知道为什么,陈雨柯能感知到,电话那头的母亲点了点头,轻轻地,似有若无。
“我杀人了……母亲!”陈雨柯带着哭腔。
“我知道了。”母亲默默地说,“从你那一天打电话告诉我,你已经在《颜瞳会章》上签了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陈雨柯用力握着电话,无话可说。
“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难过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没办法形容,”陈雨柯垂着脑袋说,“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种原本在我身上的很宝贵的东西,要失去了。我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而这种改变,这让我觉得很害怕。母亲,你告诉我……你杀过人么?”
“我做你的母亲做了19年,这19年我叠好了执行衣,收好了我的配枪和配刃。但在此之前,我在颜瞳会做了五年的执行员,还参加了1994年的圣战,所以,你觉得呢?”
陈雨柯没说话。
林绮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你想不到是么?”
“嗯,”陈雨柯点头,“我记得史蒂芬以前跟我说过他杀第一个魔护卫时候的感觉,他还跟我讲,这是每个银瞳战士的必经之路,这我知道。可我觉得,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他挥刀的样子,我能想像得到,他杀魔护卫的样子,我也见过。可是你穿执行衣拿长刀的样子我就想像不到。”
“是因为我是你的母亲么?”
“不只是这样吧,”陈雨柯想了想说,“去年我坐飞机去澳大利亚,那是我第一次与你和爸爸分开。我在这个家里已经18年了,和你们朝夕相处已经18年了。而在这18年里,你们没有拿过一次刀,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所以我会觉得,你们就是这样的。你们就是这样的,穿上西服混战的只是商圈,脱下西服就回家做饭,讲故事,穿上睡衣的时候全家能围坐在一起看电视。你们会欢喜,会忧愁,也会生气,会发火,还会打我,这是你们本来的样子,可是你们怎么会杀过人呢?我想不到。”
“因为每个有血缘的人都会有两张面孔啊,哈耶克前辈没有告诉过你么?”林绮轻轻说,“我们被训练成为两种身份的人,在你不了解什么是颜瞳会的时候什么是执行员的时候,你察觉不到,很正常。”
“两种身份的人?”
“我的近战武器不是长刀,是袖剑。”林绮说,“我有十一把袖剑,都放在卧室床下的箱子底部。直到今天我还会把箱子打开,看着那些银色的金属。我的孩子,你知道这种感觉么,像堕入凡尘的仙女望着自己还是仙界公主时的丝衣。脱下它,我是林绮,穿上它,我就是林雨渐。”
陈雨柯已经知道他的母亲原来叫林雨渐。
“这是种什么感觉,当看着那些闪光的袖剑……还是会怀念么?”他问。
“怀念?当然不。”林绮摇摇头,“对于在战场上的日子,我有千万种情绪,但唯一不可能出现的情感就是怀念。我只是说,那些袖剑就是区分我两种身份的隔断,当年我就是用其中的一把,杀了出现在我生命里的第一个魔护卫,一剑穿喉,一点刺穿血肉的阻力都没有。假如这真的是重返云端的丝衣,二十年前,我就已经不打算再穿上它了。”
“那妈,你杀第一个魔护卫的时候……我是说,你给他穿喉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和你大体相似,你要相信,除了那些从小被灌输种族思想的人,你不特殊,我也不特殊。那天晚上我就坐在卧室的角落里,拉着窗帘,也没开灯,一坐就是一整晚。”林绮顿了顿,“很难过,真的。如果那时候我身边有个电话的话,说不定我也会给我的父亲打。”
“我外祖父……他也是银瞳战士,是么?”陈雨柯尝试着问。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看着其他小朋友的姥爷带着他们出去玩,他没有外祖父,就问母亲,我的姥爷呢?母亲有些哀凉地告诉他,你的姥爷,他病死了,很早以前就病死了。
“是。”林绮承认。
“他不是病死的吧。”
“不是,你不知道银瞳战士的事,我们当然不能实话告诉你。他死在了圣战的战场上,是那里竖起的一千八百个墓碑之一。”林绮声音越来越小,“在我刚进颜瞳会的时候,他还是健在的,那个时候,他是中国总会华中分会的会长。”
“那你杀了第一个魔护卫之后,是怎么抑制这种难过的?”
“没抑制。我强行地忽略了这种情绪,可我的孩子,不管你怎么忽略,它就在那里。但你在杀第二个的时候,就已经不会这么难过了。”林绮想了想,“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教你背的三字经么?”
“记得啊。”陈雨柯开始回想,“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别背了,”林绮笑着打断了他,“‘人之初,性本善’,不同的人对这句话会有不同的解读……你是怎么看待这句话的。”
“人刚出生的时候,本性是善良的。”陈雨柯回答得一本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