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问你这句话的意思……我是说,如你这样的人,恐惧于带走别人的生命,就像大多数的孩子一样,看见鲜血会惊慌,看到尸体会彻夜难眠。但随着他们的长大,他们会开始逐渐漠视生命,你会看到一些恶意取走别人生命的人,也会看到一些随着年龄增大,不再惧怕自己死亡的人,但他们从出生的一刻就是这样的么?并不……我的孩子,你杀了魔护卫,会惊慌失措,正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啊。”
“我还是个孩子?”
“是。但你正在慢慢长大。”
“也会逐渐漠视么?”
“那不可避免。刚刚你说,你觉得你自己失去了什么,没错,你是失去了什么,那种东西,你在逐渐漠视死亡的过程中会一点一点抛弃干净。而那些逐渐老去的人,那些你在电影里见到的杀手们,他们也同样都失去了。”林绮忽然问,“你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么?”
“不知道。”
“敬畏。”林绮一字一句,“对生命的敬畏。”
陈雨柯不由得颤栗了一下。
“当你对生命不再敬畏了,杀死一个人,就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林绮默默地说。
陈雨柯想了想,他还有个问题。杀人之后的惊慌只是困扰他的原因之一,而除了这种惊慌,他还有另一个问题。
“但这种事情……是正确的么?”
林绮沉默了,似乎没想到陈雨柯会这么问。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那你觉得这件事情是正确的么?”
“杀人这种事情……会被人看作是变态的吧?”
“会。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我不愿意让你签字——当然这是原因之一。不进入颜瞳会你或许还能在人类社会里伪装,一旦签了字,你就再也回不去了。”林绮悲哀地说,“人类有人类的价值观,异化种族也有异化种族的价值观。我们不是人,魔护卫也不是人,我们杀的……是自己的同类而已。”
陈雨柯忽然想起了史蒂芬临走时的话,“他是怪物,但我们又何尝不是那种怪物?”
听起来真是悲哀。
“那我应该怎么做?”他问。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林绮慢慢地说,“穿着你的执行衣,拿着你的长刀,用你今后在颜瞳会漫长的时光,去习惯它。”
“听上去很简单。”
“所有需要时光来打磨的事情,都是很简单的。”林绮想了想,“但是对生命的敬畏什么的,缺失了又会怎么样呢,我们是战士,人类社会里也有这样的战士。你看过很多类似的电影吧,那些反恐的狙击手们,他们用子弹取人生命,却没人认为他们是变态,因为他们的作为有个由头,我们杀魔护卫也有由头……你认为,我们杀魔护卫,是为了什么?”
“为了更多人的安全,为了血缘,为了保护自己的宗族?”陈雨柯想起了哈耶克告诉过他的正义。
“那么和士兵的保家卫国,是一样的吧?”
陈雨柯想了想,点点头。
“再退一步说,你进入了风之组,那你看看你身边的人,他们不拿刀的时候,你看出他们的特殊了么?”
“是这样。”陈雨柯点头。
“跟你说了这么多,但很多事情,是需要你自己去慢慢了解,慢慢适应的。”林绮又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很大,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除了你自己,没人能一直帮你。而且,这条路,你走得越远,你会越发现自己孤立无援。”
“我知道,这条路很注定孤独的。”陈雨柯清楚地记得,这句话很多人跟他说过。
“没错,是这样……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妹妹,陈雨漪,她也十八岁了,再过一个月,我和你爸爸准备带她去银化。”林绮在电话那端不轻不重地说。
陈雨柯一惊。忽然想起来电话刚接通的时候,陈雨漪好像说过银瞳战士的事。一个小女孩怎么会知道银瞳战士?种族的事情是秘密的,这么一来,想必是有人跟她透露了什么吧。陈雨漪的话就像种征兆,但他当时满腹心事,就没去考虑那么多。
“为什么?”
“我和你爸爸讨论过了,也跟雨漪说过,我们的事情说了,你的事情说了,魔护卫的事情也说了,我们让她自己选,她同意了。我们这二十年很荒唐,但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的,无法阻拦。以后你们兄妹在外面,多少还能照应一下,我们也放心。”
陈雨柯自顾自地点头,脑子里很自然地构想出了陈雨漪穿着一身白色执行衣的样子,手里拿着精致的袖剑或长刀,身后飘扬着绑头发的白色丝带。这不难想象,他的妹妹很漂亮,美丽的眼睛里有一种柔弱,像他们母亲年轻的时候,性格却又罕见地带有一种英气。
陈雨柯想了想,说:“谢谢你,母亲。”
他知道,林绮也知道,他和他的妹妹陈雨漪是一样的,平时喊爸妈,只有在真正感情流露的时候,才会正式地称呼他们为,父亲,母亲。
“为什么?”这次轮到林绮问了。
“我给你打电话,我以为你会取笑我的。因为你不赞成我加入颜瞳会,我怕你会觉得我这是自食其果。”陈雨柯抽了一下鼻子,“但你没有,还跟我说了这么多。”
“你这是在取笑你的母亲吧?你母亲,你父亲,都是血统比例过70%的银瞳战士,当时在种族里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你是真正风的孩子,就应该披着风的铠甲。”林绮停顿了一下,“其实我也已经想通了。这就是你生来要走的路,无论是迪拜,还是慕尼黑。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件事结束之后,你能平安回来,再看看我们。”
陈雨柯看着窗外闪烁在伊萨尔河面的月光,泪水差点涌出来。
“我会的,母亲。”
在一扇薄薄的木门外面,史蒂芬的白色执行衣贴在墙上,默默地听着房内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