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维克多点点头，“即使是1994年那样规模的圣战，也是发生在印度北部人迹罕至的森林。”
“或者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呢？”莱昂说，“我没亲眼见到，但我听说在护零者大会那天，煊家贸易大厦有魔护卫闯了进去。护零者的行动不是秘密，风之组的日程安排也不会是秘密，他们知道我们来慕尼黑是做什么的。但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先对我们动手，恰恰也证实了一点，我们的行动威胁到了他们。这说明，慕尼黑真的藏了什么。”
煊徵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这样吧，明天我去一趟德国分会，跟菲利克斯会长接洽一下。”
煊徵忽然不说话了，原地环顾一周，又用手指点了点客厅里的人。
“陈雨柯人呢？”他惊讶地问。
“回房了，一进来就耷拉个脑袋上楼了，”加拉瓦有些担忧，“要不我去看看他？这小子精神不太好，有些魂不守舍的。”
“不用了，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这是每个战士都要经历的过程。”煊徵叹了口气，看着空空荡荡的楼梯说，“我杀第一个魔护卫的时候，比他还要难过。”
陈雨柯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窗外。
下午挑选房间的时候正他在和苏子夏喝咖啡，两个人在阳光里畅聊往事，还一起看了个小短片。但他的哥哥姐姐们人都不错，给他留了间最好的卧室。房间在走廊的尽头，二楼小客厅的声音吵不到这里来，拉开窗帘，窗外就是伊萨尔河，两侧的路灯沿着河岸蜿蜒，路上有老人遛着狗散步，河面上波光粼粼。
波光就倒映在陈雨柯的眼瞳里。
他不知道，晚上在挥出那最后一刀的时候，他的眼瞳里是不是也闪着那样的光。恐惧，紧张，压抑……和兴奋。但他又仔细想了想，应该不是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尽他最大的努力激发了天赋，他的瞳孔应该是银色的，暴风雪一样的银色。
他挥那一刀时是没有任何想法的，不是想杀人，甚至不是想保命。他的精神是高度紧张的，大脑又是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指挥他，所以那种挥刀是很单纯，很纯粹的。仿佛就是特殊血液带给他的直觉一样，他的身体觉得应该这么做，就做了。
他都没想到他这一刀会杀了那个人。
而当那个人，那个赤身裸体的人终于无力地倒下，红色的鲜血从断裂的喉间喷射出来的时候，陈雨柯是真的慌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控制不住地一步步后退，好像他自己变成了恶魔，以人命为食，以血液为食，他人的头颅和灵魂就是自己的滋补，他想逃，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么深这么深的无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仿佛那本能的一刀，斩开的不是魔护卫的喉咙，而是他自己的。
从长街回守约之所的路上，陈雨柯一句话都没说，一直看着玻璃窗外的灯。
一回房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上衣，裤子，凡是沾了血的衣服，他统统都脱了下来。最后他全身就只剩一条内裤了。他拿起了洗手池上的打火机，点燃了那些衣服，把它们扔进了马桶里。
他看着它们在莹白的瓷面上燃烧殆尽，马桶都被火焰烧成了黑夜。陈雨柯觉得他的灵魂也跟着被燃烧了，燃烧得只剩下一具干枯的骨架。他站在那里看了好久，随后拖着沉重地身躯，走到床边，坐下来，望着窗外。
他已经在床边坐了一个小时了。
这一个小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敲过他的门，陈雨柯也不想有人敲门。独处就是陈雨柯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或者说，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即使这种独处会把他的意识拖进怪圈……敲门声响起来了，恰到好处。
和一个人相处久了，他敲门的声音，你都会觉得异常熟悉。
他微微抬头，但没做声。
敲门声再次响起，轻重，频率，和前一次毫无二致。仿佛深潭之间无声泛起地细小涟漪，让你觉得，它分明响起了，却丝毫没有破坏安静。
“谁？”分明知道是谁，却还是问了一句。
“我。”门外是史蒂芬的声音。
陈雨柯没回头，“你进来吧……门没锁。”
史蒂芬轻轻推门进来，他还穿着那件执行衣，上面沾满了跋涉几十里的灰尘，进门的瞬间他还诧异了一下，因为陈雨柯就穿了一条小内裤坐在那里。史蒂芬恍然觉得回到了21世纪初的旧金山。从他被哈耶克带到悉尼，这六年里，他就再也没见过只穿一条内裤在身上的人。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有人和你谈谈。”史蒂芬也在床边坐下来。
“谈什么？”陈雨柯轻声问，“我不需要有人来谈谈。”
“今天晚上的事我都听说了，”史蒂芬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要知道，每个银瞳战士，在第一次让长刀染上鲜血的时候，都会这样的。你会有这种情绪也不奇怪，它总会消弭的。但陈雨柯，你杀的是魔护卫，是怪物……你明白么？”
陈雨柯没搭腔，眼睛一直无神地看着窗外。陈雨柯不说话，史蒂芬也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了。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劝人的人，硬着头皮进门也全是出于一个大哥的义务，他或许还有那么点油盐，但陈雨柯油盐不进，只能让他心里干焦急。
“他是怪物……是这样的么？”陈雨柯抬眼看看史蒂芬。
“是的。”史蒂芬笃定。
“不是的……他是人。”陈雨柯头又低了下去，轻声说。
当他说出这句一直横亘在心头的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嗡地一响。
他是人，我杀的是人。他和我在蓝山见到的野兽是不一样的，和我在煊家贸易大厦的地下，所遭遇的怪物也是不一样的。他是人，我在割开他喉管的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有着一个人的身体，有着一个人的思想，有着一个人的故事，有着一个人的喜悦和哀伤……他是人，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