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徵把陈雨柯拉下楼的时候大厅里已经空了,半个分会都走出门外看着缓缓涌来的狂欢人群,道路两边已经站满了人,他们以同样的姿态议论纷纷,翘首以盼。
也能够预想到,慕尼黑夏日能遇到这样的夜晚,并不多见。
整个德国分会都在路边人挤人,但煊徵一眼过去还是准确定位到了他的几个组员,那几个货,不仅不顾矜持地挤在观看的人群之中,还是其中最兴奋的那几个,头上跟冒火一样。甚至包括一向冰冷示人的漪亦岚。他们仿佛第一次进城的山野村娃,面向着那些涌动的灯火,兴奋地蹦来蹦去,指指点点。
蹦得最高的还是加拉瓦。他情不自禁地挽起一旁科尔的手,另一只手向着远处探去,仿佛一堆站在高山之巅遥望红色朝阳的伉俪。
“看那个,快看那个……草裙女郎!”
科尔就跟着嘿嘿嘿地笑,一脸相似的猥琐。
如果此刻,有一架航拍机飞过慕尼黑城市的上空,会看到一条金色的人流,带着盛大的和音,缓缓地流过一条又一条空旷的街道。而从分会这边望去,队伍的开头是举着各色旗帜的人群,五彩的旗帜后面,则接跟着演奏的号手和鼓手。队伍中心是两座以十二轮车为基座的五米高的公主彩车,每辆彩车有八个人推着它,随着队伍缓缓前进,远远看去,它们就如同人海里高耸的灯塔,流光溢彩,装扮着夜色。
“我敢肯定,你在中国见不到这种景象。”煊徵在人群后面,用手肘顶了顶陈雨柯。
陈雨柯默不作声地表示肯定,心说即便如此那座小城的超市新年大促销我还是见过的。
狂欢的人群越来越近,喧嚷声和器乐声也越来越大。人们手举着斑斓的彩灯,穿着各种奇装异服,跳着奇怪的舞,整条长街都在五彩的光芒里闪烁。牛角盔,小丑帽,海盗船长服,12根筷子插成的特殊头冠,还有的人半裸着,穿着做工潦草的虎皮裙。
加拉瓦最喜欢的草裙女郎在很显眼的位置。
“这座城市的狂欢节举行在复活节的前四十七天。二月份,是慕尼黑最寒冷的时候,但那天女孩们会穿着娃娃衫,超短裙,身上画满各种图案,一路跳着热情的舞蹈。那时候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会有不计其数的游行彩车,上面装满了糖果,沿途向路边的孩子发放,孩子们就会捧着帽子去接。晚上还会有舞会和焚烧假人的环节,那是狂欢节的高潮。”煊徵旁边的一个执行员回忆着说,“那才是慕尼黑真正的狂欢。今天晚上只是一个时事造就的小型狂欢节,狂欢队伍只有两支,沿着既定的街道游行,到午夜就会散去了。”
煊徵点了点头,表明一种对他耐心解释的致意,并且还多看了一眼这个执行员的脸,他还记得,这个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叫文森特,是今天中午跟随菲利克斯来迎接他们的两个执行员之一。
“文森特?”煊徵问。
对方点头,看上去彬彬有礼:“是的,文森特,分会执行员,下午在机场外我们见过。煊徵组长。”
“叫我煊徵就好。你是慕尼黑人么?这个城市的狂欢节,听起来很棒。”煊徵笑笑说。
“是呀,听起来很棒,它也确实很棒。我并不是出生在慕尼黑,但我在这个城市住了十几年,经历过十几场狂欢。对整座城市来说,今晚的狂欢只不过是小部分人无聊时候的调剂,二月的狂欢才是他们一整年的释放……但也是我们最累的时候。”
“因为一整夜的狂欢?”
“当然不是,对于那些狂欢的人群,无拘无束的欢闹会冲散他们的阴郁和疲惫,但他们狂欢,我们却盯着狂欢的人群。”文森特耸耸肩说,“你知道的,煊徵组长,维护这座城市治安的,可不只有慕尼黑的警察。”
“魔护卫。”煊徵马上就懂了,“你的意思是,那些东西,会在狂欢节上出现?”
“只有过一次。按道理来说,如果魔护卫想给分会制造什么麻烦,那一天就是他们最好的时候。他们在畸变的时候,会变成体型巨大的野兽,张开獠牙和利爪,在人群中疾驰,但还好那天狂欢的人群都穿着奇装异服,畸变的魔护卫引起的只有人群的惊呼,却并没有什么慌乱。我们及时出动,控制住了局面,但从此之后,分会就制订了‘狂欢节巡视机制’。但真正可怕的,还不是张牙舞爪的人群,如果你真的参加过二月的狂欢节,你就会明白,最可怕的是晚上的‘焚烧假人’活动。当人形在火焰里灼烧的时候,带来的是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在宽大的衣服底下,你摁着刀,抓着枪柄,紧张地盯着跳跃的火苗,在种族纷争的战场上待久了,你会分不清,那些火焰到底代表了什么。”
煊徵当然明白那种感觉,“幻视?”
“幻视。”文森特点点头,“一点没错。就好像火苗后面都闪动着黑影,随时会亮出利爪,张开獠牙一样。”
煊徵想了想,问他:“你进颜瞳会多久了?”
“从十八岁进颜瞳会,提着这把刀,穿着这身执行衣,已经有九年了。”
“九年了。”煊徵默默地重复,在心里默默作了个算术,十八岁进会,文森特今年已经二十七了,比他还要大一些。但从他银化,到现在也已经差不多九年了。
“从德国闪袭波兰,到日本天皇宣告投降,二战也不过打了六年而已。但对于体内流着我们这样血液的人而言,这几千年,每一天都是那阴云密布的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我的父亲就常常说,很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这场战争结束。”
“战争结束……哪里有这么容易呢?”文森特轻轻叹气。
煊徵看看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