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柯心里知道,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可以跟别人分享的话题。而且他自己也能觉察到,他心里的郁结,不过是自己情绪上的斗争,事实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只是他一个人在胡思乱想而已。但就是这种似有若无的担忧,却使他像被乱绳束缚住的雄狮,越挣扎就越乱,绳子就捆得越紧。
直到让他无力喘息。
他不远千里来到慕尼黑就是为了找苏子夏,可是现在要丢掉她了。
这让他很悲伤,可是再悲伤,这种事情,又要怎么跟煊徵说呢起。这种经历是私人的,这种心情也是很私人的,煊徵又怎么会理解呢?况且要真说出来的话,煊徵作为组长,大概会很理智地劝自己吧,说一些和哈耶克教授类似的话,让他离苏子夏远一点。这是为了他好而是为了她好,两不相干,真正的天下太平,这谁都知道。
劝他两句还是比较乐观的,或者他什么都不会说呢……就冷着脸,说一声“知道了”,然后拉着他一起下楼。
如果真是这样陈雨柯也能理解。明明一场大战在即,身为组长的煊徵,怎么有心情和他探讨儿女情长?
是陈雨柯跑题了。
陈雨柯悄悄观察煊徵,余光里,能看见煊徵面无表情地望向远方,金色的夕光在他棕色的眼瞳里飞速流转。那是最后一缕炽烈的夕阳,天色终于暗下去了,西方天空的金色变成了红色,不久,那片暗红色也会消泯。不远处的酒吧里,有乐手在演奏着民谣,巴伐利亚琴声在渐暗的苍穹下悠悠地回荡。
慕尼黑夏日的初夜。
“今天我去见了一个同学。”在琴声里,陈雨柯默默地开口,“不是悉尼的同学,不是大学同学,是我高中的,一个前桌,她恰好也在慕尼黑。”
还是说出来了。陈雨柯默默地想。分明不想开口的,可开口的时候自然而然。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就算再想闷在心里,下了再大再大的决心,一旦有人问起来,就如覆水难收。
“嗯,史蒂芬告诉我了,”煊徵说,“怎么……没见到她?”
“没有,见到了。”陈雨柯点点头。
“那是过程不顺利?”
“也不是,我见到她了,一切都很好,她也很好,所有事情都和我想象的一样,只是……却突然感觉好多最重要的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陈雨柯闷闷地说,“组长,你想过作为一个银瞳战士,你会失去些什么么?”
“跟普通人相比么?”煊徵歪着脑袋问他。
陈雨柯点点头。
“失去什么么……可是银瞳战士就是这样啊,一旦签了字,意味着你就要失去很多很多。我不太明白,你所说的失去,到底是指什么?”煊徵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
陈雨柯沉默了好一会儿,巴伐利亚琴声在昏暗的夜色里忽高忽低。陈雨柯就这样坐在那里,像在思考,又像只是在静静地聆听琴声。这让煊徵错觉这个少年会一辈子就这样沉默下去。
“组长,你告诉我,”陈雨柯看着他,“爱上一个没有血统的女孩,这是正常的么?我有权利,爱上一个普通女孩么?”
真正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陈雨柯才发现并不艰难。
“她叫苏子夏么?”煊徵依旧歪着脑袋。
“原来你知道她的名字啊。”陈雨柯轻轻地说。
煊徵笑着说:“我还看过她的照片。”
“这样啊……今天我和苏子夏,我们看了一个视频,是关于一只鹿和一只兔子的,很蠢的小视频,鹿也很蠢,兔子也很蠢。这两个蠢货都是二维的,生活在平面上,突然蠢鹿就变成三维的了,很立体,很好看,却没法再跟蠢兔子一起生活了。”
陈雨柯顿了一下。煊徵没说话,但他心里明白了,这个隐喻再明显不过。
陈雨柯凝望着远处,“我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我刚刚一直在想,我们是银瞳战士,我的老师,哈耶克,他告诉我,我们是注定要守卫世界的宗族,我们就该怀剑迎风,茕茕孑立。可我们喜欢上了一个普通女孩的时候,该怎么办呢?我们的血液都不一样,是不是就像鹿和兔子一样,明明可以彼此看见,却注定要分隔?”
说着,陈雨柯的脑袋又低下去。
“你说的没错,你想的也没错。我们就是这样的宗族,有些事情可以如常,但有些事情我们不可为,”煊徵想了想说,“你这个故事是有错误的。”
陈雨柯忽然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二维生物是看不见高维生物的,除非他落到了二维上,或者投影到了二维上。同样的,三维生物也是看不到二维生物的,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平面。”
陈雨柯满脸黑线。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煊徵突然笑起来,“雨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根据初测,你的血统比例是79%,我的是73%。如果银瞳战士千百年来只有宗族内通婚,那你另外21%血统是哪里来的呢?”
陈雨柯眼睛亮了起来。哈耶克说过,血统比例并非指体内基因的变异比例,而是对比与第一代银瞳战士的血统纯度,他们是100%,后代血统却逐渐降低了。那么为什么会降低呢……因为掺杂了普通人正常的基因啊!
“你的意思是……”
“对,我们不禁止和普通人结婚生子。但事实上,这种大规模地和正常人类通婚,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煊徵慢慢地说,“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先还没有血统中和的概念。随着中和次数的增多,他们渐渐发现,后代的运零能力呈现颓势,有些人低于了20%,甚至变成了正常人。所以之后,就很少再有和正常人类通婚的情况了,这是为了宗族后代的繁衍。虽然‘不与人类通婚’没有纳入组织的任何一部章程,但几乎所有护零者都默认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