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隔着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呼喊她的名字,喊得声嘶力竭,把这一年来的哀伤和想念全部喊出来……还是仅仅拍拍她的肩,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他也不知道。
那段往事在那次离开后也并没有马上结束。
在那次离开台北之后,几个月里,他又回去过小店几次,只是因为还在心里保有希望:漪亦岚在木板上写过,她会在八月份回来,带着生命的最后慷慨。几个月里他在整个台湾毫无目的地漫游,台湾有一种速度极慢的火车,火车以恒定又缓慢的速度穿越城市和乡村,经过每个景色不一的车站。他乘坐这种火车游遍了整个台湾,吃各种美食,见各种各样的人。在基隆的熟食店里,煊徵遇到了一个当初混日本黑道的老板娘,老板娘当着街头混混的面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胳膊里,在众人的奔逃里仰天大笑;去了台南,在街头看见头上戴着七支发髻的古怪女孩;到台中,在一个乡下遇到一个年迈的永生猎人,老者和他讲了一些事,每个字他至今都还记得。最后他又回到了台北。
那是八月的开头了。他一直等到了十月,白天等在门口,晚上就住在附近廉价的旅馆里。他不再吹笛子,只是在女孩失约的夜晚一支又一支地抽烟。
女孩最终没有回来,墙边的木板却在秋风里慢慢腐坏了。
于是,他终于认定漪亦岚已经死了。
背影出现在他视野的一瞬间,煊徵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停住脚步,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他心里的认定被推翻了,被时光镇压的汪洋,在这一瞬间又不受控地翻腾了起来,仿佛七月的海面。
陈雨柯第一个发现煊徵掉队了,因为他走在队尾,正伤春悲秋着。陈雨柯喊了一声煊徵的名字,大家都停下来,回头好奇地看煊徵。没人知道为什么组长突然就停下不走了,还摆出一副泫然欲泣地表情,好像是阳光特别刺眼。
“我也没想到会是她。”史蒂芬默默地说。
他还不知道木板的事情,也不知道漪亦岚在煊徵心中意味着什么。他因为任务紧急早早地就走了,于是只把再见她当作了一场意外的相逢。
煊徵没说话,身体却忽然间动了,风驰电掣,风流激动……在他的视线里,女孩的深蓝色头发一闪,突然消失在了人海里。
煊徵一下子慌了,这场幻觉……好像还是破了。
……还会再经历一遍那种彻骨之痛么?
他疯了一样拔腿狂奔,拨开了人群,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慌乱地四顾。四周抱怨声响成一片,满街的行人都不知道这个年轻发了什么疯。而他站在远处的队员们则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道组长这么莽撞是为何事。
“阿兄?”煊徵听到了熟悉的台湾腔,同时他的手腕,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握住。
回头的瞬间无数张面孔在眼前旋转而过,另一张白皙的脸由模糊变得清晰……是那张脸,他一辈子都不会认错。
“漪亦岚。”
煊徵竟然哽咽到了瞬间失语……原来这才是重逢的第一句话,没有声嘶力竭,也不是好久不见,而是轻轻的喊出了她的名字,像是要证实某件事。
一年了……真的太长了。
漪亦岚忽然笑了,煊徵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姑娘这么笑过,从来没有。
她是冷漠的,麻木的,失真的,一如记忆。
本来他有好多问题要问她,好多好多,比如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比如这一年来她都做了什么,去过哪些地方,又是怎么逃脱了死神的围捕。他有一肚子的话,但却什么也没问,只是看着漪亦岚的眼睛。
漪亦岚也这么看着他,两相无言。
要说什么话呢,还要熏染什么呢?这就是最完美的重逢啊。两个人,在人潮拥挤的街头相遇,于最嘈杂的环境中相视无言,彼此分离的岁月,就像飞鸟一样从二人之间倏忽而过。这个时候一切问题都变得不重要了吧,沉默就足矣。
也许漪亦岚觉得这里人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把煊徵从拥挤的街头拉走了,两人进了一条小巷。陈雨柯他们也不识趣地跟了过来,但只是堵在了巷口,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这一男一女。
煊徵能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似乎在讨论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这肯定不关他们的事,但这个小组里就有一些对其他事情不管不顾一遇到八卦就分外来劲的人,比如陈雨柯,再比如加拉瓦。
“是组长女朋友啦,相信我没错!”陈雨柯拍着手,正跟加拉瓦据理力争,一扫之前的阴郁情绪,估计都把苏子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大概是他们分手了吧,女的就离开了,结果又在慕尼黑见到!”
“那太尴尬了,真的太尴尬了,我都替他们尴尬啊……我觉得组长还对那女孩念念不忘,你看他刚刚的表情,妈的,多深情啊!”加拉瓦表现得忧国忧民。
煊徵看了一眼远处交头接耳的一行人,觉得很无语,他能听到他们的私语,他们当中大部分当然也可以听到他和漪亦岚的对话,即使他和漪亦岚把对话的声音压得再低。这是银瞳战士的天赋,这种能力,被刻写在祖祖辈辈的血液里。
“你这一年,都做了什么?我又回去过几次……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我被诊断出了血癌,晚期。很抱歉当初没有告诉你。我很怕,以为我会死的,可是没想到后来痊愈了。具体原因我也不好解释,”漪亦岚眼睛看向别处,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说起来比较复杂……可能你不太能懂……”
煊徵忽然注意到加拉瓦已经来到他们身边,看着他们。
“组长,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有感应。不管她是你什么人……”他慢慢地说,“她是永生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