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像是心照不宣一样,煊徵,煊麟,煊塍,三个都深深怀念着那个女人的人,在这些年里却一次也没有提起来过,仿佛都已经把她忘掉了。
但怎么会呢?
纪念是一种种很特别的方式。他们的父亲,自从十二年前那件事后,他都没有再多看过别的女人一眼。他从不会带着任何人去那个女人的墓前,即使是他的儿子们。但他有时候会消失,整个家族谁都找不见他。煊麟知道,他一个人驱车去了一个他们都去过的地方,在那里洁白的大理石碑前放上了一束花。
至今,煊麟还能记得那个暗夜里他那紧蹙双眉的脸,一荡,就是春水般的忧伤。
所谓爱一个人,怀念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吧?
“对不起……今天上午,我不应该和你那么说话的。”煊徵诚恳地说,“那时候我还不理解,可是我现在懂了。”
煊麟笑了笑,没说话。
“今天上午,我想了很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是个很开心的煊家次子,即使是煊铟还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们两个,除了共享乐,最多的还是共患难而已。我没有母亲,除了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也没有其它的玩伴,这样的生活是很枯燥的。但我最主要的心结不在这里,而是对我们的父亲,我觉得他对你偏心,却从未正视过我,因此我一直耿耿于怀……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
煊麟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小时候,我很努力,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老师,于是自己去央求颜瞳会的前辈,带我去大漠里开启潜在。你和父亲不在的时候,我还会偷穿父亲的西服,站在试衣镜前,装作和你一同站在父亲两侧,面对万千来宾。这些年我被所有人叫作煊家的二少爷,可我觉得,只有像你那样穿着西装,站在公众场合,才算是被打上了煊家的勋章。我这样的,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但父亲从来没有注意过我,我就像一株野草一样在墙角长得越来越高……或许还越来越歪,就像没人知道我在无人的时候偷穿父亲的衣服一样。”
“可是父亲知道的,”煊徵忽然说,“他能发现自己的衣橱被人动过了,他知道是你,每一次。”
煊徵一愣,轻轻笑了笑,笑容转瞬就消失了。
“后来,煊铟死了。”煊徵继续说下去了,“煊铟的死让我有了一种空前的悲哀,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被这个家放养的人,我唯一的同盟失去了,或许,还是因为我的过错。从那之后,我开始刻意地和这个家作对,对包括家训的一些都开始不关心起来,仿佛这么做,就是带着煊铟的那一份在行事,这让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你觉得很可笑吧,煊麟……一个不求上进的小子,却渴望有人把全世界都给他。”
煊麟默默听着。
“我开始和父亲冲突,他第一次打了我,我就走了,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迪拜,一走就是两年。我的离开很任性。但你知道么,在外面的这两年,我才真的觉得我的某些性格开始完善起来,也明白了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那些时候我开始想,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的,在这一点上,父亲看人很准。”
煊徵顿了顿,“回家之后,一切都迫在眉睫了,战争将近。但在这两个月里,我仍然像是个编外人员,我知道了我注定只会像个浪人,一个填补空白的战士,而不是领袖,但一些一如既往的事情,还是让我生气,让我下意识地想要去对抗。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纠结的啊。我有自己的价值观,但家族的某些做法与我的价值观恰好是相悖的,所以我想干脆置身于外。”
煊徵忽然抬头看着煊麟。
“可是你呢,我的哥哥……你走上这条路,这条映射着荣光又布满了沼泽和泥泞的路,又是为了什么?”煊徵与煊麟对视。
两人沉默了半分钟,煊麟忽然叹了口气:“你对我说这些,又提到了母亲……你已经明白了,对么?”
煊徵点点头。
“有些东西,你很明白,旁人却势必要把这些年的往事串联起来,才能看得清一切因果。这些年你为家族,为父亲,失去太多了。你早早地就明白了一个煊家子嗣的责任,于是把这个担子接了过来。我们同父同母,但即使是在我最想得到认可的年岁里,我所思考的,仍旧是怎么才能让父亲承认我,而不是我能为家族做些什么。”
煊麟转身面向窗外:“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二十二岁了,也该为家族做些什么了。”煊徵从床上站了起来,“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承担了,哥。”
“能听到你说这些,我很开心,真的。”煊麟笑笑说,“上午在负四零,你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中午乘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又看见广场上你抱着长刀,站在风中。那一刻,我都觉得要不认识你了,因为我印象中的煊徵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你印象里我什么样子?”煊徵也笑。
“桀骜,倔强。”煊麟想想说,“煊徵,你长大了。”
“长大了……真好,”煊徵默默地重复这几个字,“没想到第一次听别人夸我长大了,却不是父亲,而是你。”
“煊徵,其实父亲他……”
煊徵摇摇头,没让煊麟说下去:“可是我如果真的长大了,就不会连煊铟的墓前都不敢去一次了吧?他的死我是有责任的,无论你们怎么劝我,说与我无关,但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有我知道。是我的过错。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但我发誓,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会用生命去保护我身边的人……或许一段时间之后,我就可以回来见他。”
煊麟沉默了一会儿,那句关于父亲的话,他也不准备再说了。
有些话,当时没说出来,再说出口就有些文不对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