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煊家贸易大厦，三十层。
煊麟站在破碎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中午的大雨来时酝酿了一夜，走时却很干脆，持续了半小时就结束了，厚厚的云层也跟着散开。夕阳即将归于海面，而在如今的傍晚，黯淡的天空中满是紫色和深蓝的光絮，像一幅绚烂又浅淡的油画。
四周慢慢暗了下来，会议厅里逐渐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地上的玻璃碎片闪映着窗外城市的光彩，像是黯淡的碎钻。19：42。这攸关的荣耀的混乱的一天终于快结束了，偌大的会议厅里仍旧是遍地的纸片和碎玻璃，显得有些狼藉。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整个煊家都乱得很，还没顾得上安排人打扫。
煊家贸易大厦被上百名执行员围成了铁桶，即使是清洁人员，出入也需要盖过印章的身份牌。
煊麟站在没有玻璃屏障的楼层边缘，他站在华彩绚丽的傍晚天空之下，城市上空的风轻轻吹起他的黄黑色头发。
“煊麟少爷。”背后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说起话来时，声音很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煊麟也轻轻地问。煊麟依旧望着城市尽头的远天，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对方是谁。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的回头的话，一定会看到一身纯黑的制服，衣服的下摆镶着灿烂的金边。
只听到声音就能准确地辨别出一个人，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声音有多么特殊，多么有辨识度，而是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们从一而终，相互陪伴着走过。
“我不知道您在这里，也没有人告诉我……我是一间一间屋子找过来的。”背后的人回答，“一间一间屋子找，总能找得到。”
“找我有什么事么？”
背后传来黑衣侍者翻阅纸张的声音：“不是有意打扰您的……这是最终入选风之组的成员名单，排除了最后摇摆的两人，再加上您和二少爷，一共六个人。家主那边已经在派人催了，本来是应该直接交过去的……可是我觉得，在给家主之前，还应该再给您确认一下。”
煊麟没说话，转过身来。黑衣侍者这才注意到煊麟的右臂正被白色的绷带严严实实地缠绕着，无力地吊在肩膀上……侍者忽然愣了愣，在背后广阔蓝紫色天幕的衬映下，这个大男孩还是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忧郁，像大多数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一样。
在黑衣侍者眼里，这个时候的煊麟，才是真实的煊麟。
把血缘和头衔带给他的压力一并放下，撇去了煊家长子和继承人的外衣，没有了左右逢迎，煊麟还是孤独的，沉默的。
那么煊麟的右臂，是中午天台上的意外给他留下的伤么？侍者下意识想到。那场意外发生的时候，他并不在，他还在负三零的监控室里，一边记录着所有的候选者一边时刻准备按下手中能够摧毁魔护卫的按钮。他是试炼的最后一道保险，必须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他是事后从黑衣侍者那里听说这件事的，家族里并不缺多嘴多舌的人。
煊麟用左手接过那份文件，打开扫了一眼，又合上。
“您的手……没有大碍吧？”
“没什么事，总比丢了命强。”煊麟淡淡地说，“再加上陈雨柯的名字，交给父亲吧。”
侍者接过文件，抬头看着煊麟：“陈雨柯？”
“你没听错，陈雨柯。”煊麟重复了一遍，“你记得他吧？”
“记得，”煊麟点点头，“他和史蒂芬一起，是我们最先试炼的两个人，是我亲自把他们从二十七层带了下来，史蒂芬也在最终确认的名单上。他的血统大概有80%吧，是参加试炼的所有人里面最高的。但恕我直言，他在试炼中的表现并不算好。”
“你是在替他遮掩么？”煊麟笑笑说，“你看过回放，试炼全程他都躲在史蒂芬后面，战场上最不需要的就是他这种人。他的何止是‘不算好’，他绝对就是这二十八个人里最差的。”
“那您这么做是？”
“报恩。”煊麟直言。
“报恩？”
“我们煊家认为，每个人的恩情，与他所欠的债，是只与他个人有关的，即使关系再近的他人也不该受牵连。”煊麟说，“所以我们杀魔护卫，但只要他的亲人们没有展露血统，我们就不会再出现。但这些年我走过了很多地方，发现这个世界上其他地方有很多人持有不同的观念，在他们的看法里，血液是一体的，因此，恩怨就该顺着血液继承，一代一代纠缠下去。如果这样来看，我此生再见不到那个女人，把这样的主动权交给她的儿子，也算是还她的恩情。”
“他是林雨渐的儿子。”侍者明白了。
侍者自然知道那件发生在煊麟身上的事。1994年的那个夏天，煊家差点失去了他们日后引以为傲的继承人。那是个晚上，煊麟和当时煊家的管家一起踏出了大厦，迷失在德拉的一个小巷里。他们遭到了失控的魔护卫的伏击，管家死了，死的时候刀都没有拔出来。但那一晚死的还不止年迈的管家一个人，魔护卫去而复返，又残杀了一对情侣和三名警员，还摧毁了一辆警车。颜瞳会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件事情摆平。
煊麟本该也会死在那个小巷里的，他才三岁，握不起刀，也不知道怎么运零，只是对这个零力的世界有着初次的窥探。可是在最后一刻，穿着白色流云般执行衣的执行员们赶到了。林雨渐，那个当年只有23岁的女孩，白色精灵一般奔行在迪拜的月光下，顺着荧光的轨迹发现了巷子里的男孩。她精妙地击毙那个魔护卫，甚至都用不上她的枪和袖剑。
“如果没其他事了，你就走吧。”煊麟不想跟他多谈这个话题，说着转过身去，“早点回去休息，你也已经忙了一天了。艾麦尼。”
这个绣着金边的黑衣侍者，叫艾麦尼。
艾麦尼没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