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吉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坦诚说道，“胡师于我有大恩，在我三岁的时候得了场怪病，全身忽冷忽热，手足冰凉，胸口却热得像块木炭。宫里的御医全都束手无策，最后多蒙胡师出手，我才能活到今天。”
语罢他看向碧行之点了点头，“你是他的关门弟子，就凭这一点，我就肯定要出手帮你。何况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我想小小一个皇甫松还拦不住碧兄弟。”
碧行之摇摇头，不想太过狂妄。毕竟宇文成吉和二师兄平山君同时代，年纪资历都压他一头，加上自身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就算没入一品，也肯定离得不远了。
“从皇甫松面前离开或许不难。但是在丹阳城，将军府的势力还是很大的。我和他们为敌最后只能是狼狈收场。”说完冲宇文成吉抱拳，“多谢宇文城主出手相帮。”
“只是皇甫家应该还不至于让宇文城主觉得为难吧？”
宇文成吉早早就屏退左右，能留下来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彼此说话也就没多少顾及了。
“小小一个皇甫家当然不算什么。我为难的是之后怎么在家族长辈面前回答。”
碧行之内心将信将疑，面上还是点点头。
“家族长辈向来和王爷不和，听说王爷亲自操持这次的邙山大会，还特地令我有机会干扰一番。宇文氏的势力多在北域，自然不想王爷主持南域的日子过得太舒坦。”
碧行之微微一惊，他说的王爷自然指的是镇南王耶律宗真。以宇文成吉的身份地位，当然了解得到耶律宗真打算介入大辽江湖的计划。宇文氏和耶律氏间的明争暗斗一直不少，他说的倒很可能是真的。
碧行之惊讶的是为什么宇文成吉会把这种话说给他听。丹阳城地处南域，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镇南王的辖地。
宇文成吉看到碧行之微惊的神色，终究没在朝堂上待过，对有些事还不甚了解。他只是一笑，“当着王爷的面我当然不能这么说，不过现在是在城主府，而且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也就无关紧要了。宇文氏和耶律氏的不和在大辽朝廷上算不得什么秘密。当官当到一定的位置，免不了要站队。”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看了眼碧行之，略带深意地说道，“若是宇文和耶律两姓和睦相处，大辽怕才是要出大问题，皇帝陛下也不会心安。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两家都得站在大河两岸。”
碧行之经他点拨心下恍然，皇室三大姓，本是同一大族，后来一分为三，各自为王。自辽国成立以来，三大姓氏都有人做过皇帝。不过如今拓跋氏势大，牢牢占据了那把龙椅，耶律和宇文两家从旁辅佐。若是两家势同水火还好，大辽上下还能保持着平衡。若是耶律和宇文两姓走在了一起，恐怕不用大夏动手，辽国自身就要分崩离析。
不管是为了两大皇姓的未来还是大辽帝国的稳定，他们两家都必须得站在对立面。
如此一来，宇文成吉直接说出那番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碧行之和宇文成吉之间可以说的其实不多。宇文成吉请他来府上喝茶更多是出于礼节和表明一种态度。
碧行之的态度他不在乎，但是他身后站着的胡青羊、冷绛雪和平山君的态度，如果他想在大辽朝廷走得更远的话，就不得不考虑。
以宇文成吉对退藏庭的了解，既然胡青羊收了碧行之做弟子，那不管他背后有谁的影子，也都是退藏庭的小师弟。而退藏庭的那群人，从老到小没有一个不好面子的。
碧行之也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像宇文成吉这样的皇室成员。尽管他没什么架子，说话做事也颇为亲和。可是碧行之总觉得有点不适应。几盏茶的功夫他也想起身离开了。
“宇文城主，你出手相助的情谊我还没还。只是现在有件事我现在却不得不请你帮个忙。若是你以后……”
宇文成吉笑着摆摆手，“碧兄弟，胡师于我有救命之恩。你是胡师的弟子，说什么还不还的太生分了。何况那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你想说的是绿珠姑娘的是吧？出了这件事，就算皇甫家和不夜楼不敢做什么，再回去也难免有一些尴尬。”
说完他朝着绿珠一笑，温和开口，“绿珠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我的小女儿还缺个伴读，你可以就住在城主府。虽然每月银两不多，不过很稳定。如果哪天想走和我说一声，我亲自安排，只要你还在丹阳城内，就绝对出不了事。”
绿珠大惊，宇文成吉的话她想都不敢想，因为家庭缘故没能读书识字，一直是她心头的一大遗憾，犹豫中仓促开口，“我年纪这么大了……”
宇文成吉稳稳把青花杯盖扣上，然后抬头，不慌不忙地说道，“读书再晚也不算迟。”
绿珠仍旧不敢相信，清楚这是因为碧行之的面子。尽管她心中很期待，但还是准备开口拒绝。
这一次碧行之没有给她机会，冲宇文成吉抱拳一笑，“多谢宇文城主。”
在碧行之离开的时候，绿珠也跟了出来。
“我准备回趟家安排一下，毕竟进了城主府之后，没事来跑出来不好。”
绿珠不好意思地开口，“你能陪我走走吗？”
草儿识趣地没有跟上。
碧行之在感情上并不是完全的懵懂无知，在红叶之前，他还是个小乞丐的时候就有“暗恋”的对象。只不过两人身份地位差得太远，碧行之能做的只有远远地看着她。
此时，他隐约也能感觉面前这个少女的心意。
她脸长得并不算特别漂亮，身材却挺拔有致，看起来很有朝气，是那种历经黑夜的黎明特有的朝气。
也许娘年轻也是这样的吧？碧行之暗暗地想。
在心底碧行之是有点喜欢她的。
因为娘的关系，他很同情绿珠的遭遇，加上她身上的勇敢，坚强，都让他想起自己。这些在女人的身上并不常见，碧行之却觉得很有魅力。
不过两个都心知肚明，这个故事到此就该结束了。
一个人一生会喜欢很多人，有的能成为朋友，有的不能。最终能一起走的只是极少数。
更多的人和故事都只能是回忆。
不过这样也很好了，不是吗？
“我们坐船出城吧，晚上的丹阳城很漂亮的。”绿珠闪烁的大眼睛看着碧行之，俏皮地说道。
“好。”碧行之笑着点头。
一叶小舟在细窄的车泉河里缓缓流淌。趴在船头的绿珠双手托着娇小的脑袋，颀长的身子平平地搁在船上，双腿翘起，欢快地打着节拍。
碧行之坐在后面，像个年迈的船夫，缓慢地摇着橹。
“你看！”托着脑袋的绿珠突然伸手指着天空。
北方的夜晚多晴朗，明月高悬，整个夜空满满都是闪烁不停的星星。
碧行之抬头，散布的星星让他想到了很多。
绿珠回头，眯成月亮的眼睛，冲着他笑。
刹那间，月亮里似有星光闪烁。
一眨，就都掉进了平平缓缓的河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