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周围,冬季昼短夜长,路边的街灯早已经亮起。我这是在哪里,我要去哪里呢?
善扬茫然。
“您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了??牧老师,我扶您起来。您这是怎么了??”
善扬只能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话,是在跟自己说话吗?好像是的。又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的遥远空间传来。眼前的视野不再清晰,隔着搅拌着水的玻璃缸一般,一片模糊。
冷静,冷静下来,善扬闭上眼睛,身体仿佛在水底漂浮,水草一般找不到可以站定的点。
良久,各种声音回到耳朵内,汽车发动机的轰鸣,街道的鞭炮声,行人的嘀咕说话,睁开眼睛,面前就是山水小区的入口。
“谢谢,谢谢你。”善扬推开扶着她的人,一咬牙,力气从腿部挤出来似的,自己迈动步子,跨进去。
她越走越快,没有乘坐电梯而是走了消防通道的楼梯,气喘吁吁但是身体有了活动的暖意,摸着的水泥扶手也有了触感。凭借习惯性动作翻出钥匙开门进屋,再躺倒在家中的沙发上。
两年来没有人当着善扬的面,提到上云。除了自己偶然提及,身边的人尽量回避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上云这个女孩子没有在世界上存在过。
然而,自己就住在房子里,这房子里,上云从幼儿长大为少女,叫着“妈妈,我肚子饿了。”“妈,给我钱,我想买漫画。”
女儿是最重要的幸福感来源。
然后,所有的幸福感都戛然而止,就那么一下子,忽然被毁灭了。
药,药还有。没错,善扬记得自己还预备了药物,用来治疗情绪激动,让自己镇定下来的药。
药就放在上云的小卧室里。在上云曾经用过的书桌最下面抽屉的内里角落。善扬拿着药瓶,倒水,吞下,不断地深呼吸。
心理督导的老师曾经说过,在对他人的帮助当中,获得对自己创伤的愈合。时至今日,好像已经不是这样发展下来了。从自己站在中鹤所住的12号楼下,那个可怕的想象成型,如同有生命的物体,柔软而狰狞地生长起来,一切就好像被改变了。
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也许可以意识到,但被内心最深处的某种怪物拒绝了。
中鹤啊,中鹤,他说的,也许,也许是对的。善扬悲哀地呼吸,呼??吸??没有打开暖气,寒冷的空气通过气管,药力渐渐生效,整个人清醒震惊下来。
是的。
善扬说:“我想将你碎尸万段,我想拿着一把刀,从你的脖子割下去,再割到胸口。”
悲哀??难以遏止的悲哀。
“然后问你,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女儿?你知不知道,上云,我不能没有我的女儿。你这种人,凭什么活着,你根本就不该存在。”
悲哀的液体从眼眶涌出来。
“你该死。可你死得真简单。就这么一颗子弹??太便宜你了??”
悲哀的液体涌出来,像是源源不断要一直流下去。
如此哀伤又心内充满了冰冷的平静。
室内无光,在黑暗中,黑暗本身仿佛最具有无限包容的胸怀,可以接纳所有无声无息开出来的恶之花。
并没有可以一直流下去的眼泪。
基于心理、情绪和生理反应,从泪腺分泌出的这种液体,代表着人类丰富情感的眼泪,流了很久,还是止住了。
“谢谢您,其实,我应该谢谢您才对。”
眼泪蒸发后,面部会觉得更加干燥。这种感觉附加在脸颊上,非常难受,善扬揉搓一把面部,平静下来。
当她平静后,善扬终于独自一人笑了。
“中鹤老先生,您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活的火山。只不过??看起来像一座死火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