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大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占据地理位置最高的一号教学楼,与之毗邻的二号教学楼现今划为法学院教学楼,沿下坡路盖有一间八角绿檐的模拟法庭。
“今天布置的中外两个案例比较题,下次统一交上来,作为平时的学分考核依据之一。如果有什么问题要与我探讨,可以发送至我个人的电子邮箱。最近我更换了一个更稳定的服务商提供的电邮,各位同学记录一下,开学时告诉大家的那个就不再使用了。要是谁发错发漏了,那证明此人逃课缺勤,这一科没修好,最后挂科了,可就不能抱怨老师了。这是学校教务处电子化教学的新规定。都听明白了吗?”
在讲台上的中年男子,放下水杯,在面前的电脑键盘上敲打出自己的电邮地址,背后的白色银幕由投影机投射出巨大的黑体字母。下课音乐铃一如既往悠扬响起,教室抑制不住喧闹起来。
安教授夹起装满讲义的公文包,另外一只手搭着脱下的西装上衣,衬衫领子也松开了。虽然是冬日,但今天的暖阳格外厉害,气温回升至27度,安志田教授体态较胖,更加惧热。才走下台阶,站在树荫下的一个女人,扬起手冲他打招呼。
“安教授,上完课了吗?”
等到那个女人走到面前,他热情地笑道:“嗯,你好。我猜到了,牧老师你今天肯定会来找我。”
“逃不过教授的推断。”
“上午9点开庭,10点宣判完,我开车回学校上完课,现在是中午吃饭时间呢!”
“我请您吃饭如何?再请您顺便告知一下判决结果。”
安教授点点头。
两人顺着下坡,走到另外一侧栅栏旁边的学校停车场。
“警察调查确定,正是因为楼上住户的疏忽,所导致的过失伤人致死,因此,判处那家住户承担全额赔偿。一次性赔偿金额,再加上附带提起民事诉讼,赔偿共计34万余元。案子并不复杂,只不过那家人经济状况太糟糕,请不起律师,只能申请司法援助。最可怜的,还是受害者,年纪那么小。”
善扬长吁一口气。
“牧老师,你也算从头到尾帮了这家人。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给我发电子邮件。”
善扬但笑不语。
“本来我以为是学生请教问题。不过,太过巧合,那封电子邮件内提到的C大教师被花盆砸死案,我在报章发表过一篇案例分析。更加巧合的是,我才接手担任一起类似公诉案件。”
“教授,我很敬佩您,愿意为这家人提供免费辩护。”
“这也没什么,公诉案件,法庭恰好指定我。我们跟赤石区法院也有常年合作关系。刚好看见你给我发的请教问题的电邮。我也写过有关的文章,所以……”
“以您的身份,那么忙。其实法庭内不少人是您的嫡系弟子,您要是不愿意,他们根本不会勉强您的。呵呵!”善扬接着说下去:“还是要代替那家人谢谢您。”
安教授看着善扬,微微一笑。
“对了,这边是要先买单的,因为中午光顾的客人多,是不是请牧老师……”
“当然,没问题。可以刷卡,也很方便。”
“安教授在我们餐厅登记办理过储值卡,过来吃饭直接扣除储值金额即可。”
善扬捏着信用卡的手悬在半空,望向教授。
“不要客气,我刚才答应让你请吃饭,是跟你开玩笑的。怎么能让女士付账?我下午还有一个学术会议要参加,你慢慢吃,已经买单了,不要浪费。”安教授摆摆手,离开餐桌。
善扬只得再次道谢一声,重新坐下。
安教授在民法学界享有盛名,同仁间传说他离婚之后,一直单身,身为硕士生与博士生导师,与所指导的几任女学生,略有桃色暧昧关系。绯闻造成的负面影响不小,因此未能晋升副院长之职。
善扬低头咀嚼一块牛肉,拿到钱之后,真英一家会如何安排?也许他们会尽快回到老家,拿这笔钱重新买一套住所,安顿下来之后再谋生计。在小镇上十来万已经足够买房,剩余部分可以经营副业,也或者存下来备用。一条生命的价钱,并不能解决他们的后半生生活,还是要靠他们自己维持下去。
然而,总归法律给予了公平的裁决,受害人家属得到补偿。作为受害人的亲人,胸口被挖走的一部分血肉,残留下一个黑色的空洞,很难再生长回来。善扬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她将套餐内附赠的小杯红酒捏在手心,仰头一口喝下。
明天,明天当然按计划还是要登门探访。这是善扬加入本地社会福利组织,所承诺的志愿者服务。至于因为真英一家离开本市的客观原因,志愿服务无法继续下去,就另当别论。善扬招手叫来服务员,将多余的食物打包带走。
餐厅玻璃橱窗外阳光耀眼,善扬被照得眼前晕眩,站起身落下帘子。遮挡住了光线后,善扬得以静下心思考:她鼓动真英编织的围巾,一时间应该是卖不出去了。不过圣诞节就快到了,气候急转直下,骤然降温一二十度都是很寻常的。
善扬打开智能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软件,果然,未来一周的前四天气温尚佳,12月21日降温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