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从侧面吹动长长的睫羽,传来冰凉之感,贾襄猛然发现,不知何时,竟湿了眼眶。
贾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伤感,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走那条路?”
东方不败勾唇一笑,道:“猜的。”
“……”尽管很无语,不过他的故意抬杠,也让她胸中阴霾扫尽,心情轻松起来。
“聂青告诉我的。”东方不败道。
贾襄一惊,“他认出我来了?”
“你很高兴?”东方不败的语气有点僵硬。
好大一坛醋。贾襄抿嘴一笑,道:“聂青是任城的准妹夫。”言下之意,他是任灵的人,与我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闻言,东方不败凝神想了想,任城是他的准妹夫,聂青是任城的准妹夫,这样算来,他岂不是与那家伙沾上了亲家关系?不爽,真不爽。
“你与聂青,相处的还不错嘛。”贾襄笑道。
东方不败挑眉道:“你所谓的‘相处不错’的定义是什么?”
“讲话超过一句。”贾襄如是说。
“他有那么难相处吗?”感觉也还好吧……
“我说的是你。”
“……”东方不败回忆了一会儿,道:“我讲的话比他多。”
“是你主动找的他?”贾襄问。
“嗯。”
“找他做什么?”
“找他……”单挑。当然,这俩字只能放在心里。东方不败换个委婉的说法,“找他交个朋友。”
三十六天了,三十六天前的这个时候,他走的。
贾襄盯着手中的书卷,再也看不进去半个字,索性搁到桌案上,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来,发呆。
这方手帕上面,写了个龙飞任舞的‘东方’字,是东方不败的笔迹,很潦草散漫。想来,必是他住在这里时,随手写的。
那日东方不败从王朝、张裕手中将她救回来之后,在城郊野外兜了几圈,直到日落西山,才送她回府,目视她踏进闺房,才淡淡地说道:“我要走了。”
那一刻,天轰然倒下,贾襄想,那种感觉,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不是生离死别,却比生离死别还要痛苦,只因,死人可以放在心里,肆无忌惮的悼念,而活人,一旦离开,便相见无期,相思无门。
明明知道他就在那里,明明想得快要发疯,却不敢见、不敢想,这简直比天人永隔还教人绝望、无奈……
那日,贾襄没有挽留他,因为找不到任何挽留的理由,她与他,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更何况,即便她愿意走进他的世界,那里也早已没有她的栖身之处……或许,从来就不曾有过。
这三十六天以来,她强迫自己不去打听他的消息,可消息却总是‘自动’送上门来,教她不听也不行,例如现在——
“小姐,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红豆一脸惊悚地跑进门,道:“姑爷……姑爷……”
见红豆面如死灰,好似天塌下来了一半,贾襄心一沉,焦急地问道:“他怎么了?”
“姑爷他……他失踪了!”
“失踪?”贾襄怔住了,许久才说道,“前些日子不是听说他去了蜀中吗?”
“是啊。他去找小梁王,说是想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省的那小梁王再打小姐你的主意。可没想到……没想到他进了梁王府后,就没再出来了!”说到东方不败一去不复返,红豆急哭了。
贾襄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去梁王府,探个究竟。
见自家小姐没有说话,红豆继续说道:“听茶楼说书的讲,姑爷是中了小梁王的埋伏……”
贾襄忽然双目圆睁,急问道:“那说书的是不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姑娘?”
“是啊,小姐你怎么会知道?”
一定是神机老人与他的孙女。神机老人说的话,必然不会有假。思及此,贾襄陡然起身,道:“立刻备车。”
“好!啊,对了,那说书的老人还说,日月神教的各路高手全都等着小姐。”
贾襄奇道:“等我做什么?”
“给姑爷报仇啊!”红豆一脸理所当然。
“报什么仇?”贾襄反问。
“姑爷被小梁王杀……杀了,难道你不替他报仇么?”红豆觉得小姐问得真是奇怪。夫君被谋害,做夫人的当然要替夫君报仇!尽管是未过门的……
“谁说东方不败被杀了?”贾襄白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才被杀了。”
额……难道小姐怀疑传言有假?红豆一脸囧囧有神。
贾襄举目望向窗外,冷冷地说道:“小梁王的皇帝梦还未醒,他又怎么敢杀东方不败?”
红豆不解,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小梁王想当皇帝就不敢伤害姑爷?”
“不是不敢伤,是不敢杀。因为他很清东方,他若杀了东方不败,我定不会饶过他。他虽然不怕我,但却怕我与太子联手。一旦我与太子联手,他的皇帝梦,就算是做到头了。”贾襄顿了顿,又道:“我的官位虽然有名无实,但我的钱庄,却比当今朝廷的任何一个权臣都厉害。不管将来谁当皇帝,得不到掌管天下财富的贾府的支持,他这个皇帝就坐不安稳。这也是小梁王一心想要抓我的原因。”
红豆似懂非懂的边点头边说道,“但是小梁王却不知道,小姐最反感的,就是被强迫。”
贾襄缓缓颔首,道:“不错。我原本并不想与他为敌,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于我。不除去这个心腹之患,我寝食难安。”
“小姐的意思是,这一次去蜀中,除了替姑爷报……不是,是救姑爷,除了救姑爷之外,还要谋杀小梁王?”说到谋杀小梁王时,红豆才惊觉自己说了一句多么大逆不道的话,连忙捂住嘴巴,口齿不清地说道:“谋杀王爷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贾襄挑眉斜睨她一眼,道:“我早说过,你不在我的九族之内,没你什么事。”
“小姐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么?”红豆特委屈地说,认为小姐看扁了她。
贾襄反问,“难道你不怕死?”
“呃……怕。”红豆很没出息地点头。但是,这不代表她就会独善其身啊!“如果小姐真的要杀小梁王,我也会……也会……”
“也会怎样?”贾襄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也会帮着挖坑埋尸的!”红豆一脸视死如归。
贾襄好笑地敲她一个暴栗,道:“笨蛋才自己动手杀人。我若想杀一个人,自然就会有办法让他自己杀掉自己,何须亲自动手。”
“谁会那么傻,自己杀自己啊!”
“当生比死更痛苦时,意志薄弱的人就会选择自杀。”
贾襄猜得没错,小梁王虽然设计抓住了东方不败,却并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关了起来。
东方不败只觉头晕目眩,眼皮似有千斤重,他几乎用尽所有意志力,才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一人粗的铁柱子,柱子上面拴着一根粗铁链。这时东方不败才赫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全都被铁链锁着,分别拴在位于他前后左右的四根铁柱子上。而周围,除了他所在的石台之外,全是水,缓缓流动着。
东方不败又抬眼看了看,头顶是岩石,看样子,这里像是一个山洞。但是,山洞里怎么会有活水呢?莫非,山洞与湖水相接?
四肢被锁,暗无天日。长这么大,头一回这么狼狈。
想到此,东方不败双眸一沉,眼底逼出寒光来,“小梁王,我东方不败若不教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就算我对不起你!”
梁王府内,小梁王正把玩拿着一副古筝型耳环,冰冷的俊彦上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对耳环,他很早以前就见过,但具体早到什么时候,他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时候还年少,南下游玩,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带着这样的一副耳环,觉得新奇,就想向她买回去送给母妃,结果她却笑嘻嘻地说:“你的脸也长得挺稀奇的,你开个价,我买了。”听到这样荒唐的话,他一面哭笑不得,一面又觉得这小姑娘有趣。后来他才晓得,她竟是贾府的大小姐。幸好当时他没有开价,不然,这张脸真被买去了……
想到往事,罗夜离的眼中闪过几许柔情,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那条伤疤,心中叹道:现在这张脸,恐怕开再低的价,她也不会买了吧。
这时,王朝来报。“王爷,金陵的探子传来消息,贾襄已经动身了。”
闻言,罗夜离冷峻的脸廓忽然变得柔和了许多,随即又暗沉下来,冷清地自言自语道:“我派人千里迢迢去请,她不来,如今一听到东方不败遇难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呵,何时,我在她的心中,能像东方不败那般重要。”隔了几秒,他又说道:“很快了,很快她就会知道,这世上的男人,不只东方不败一个。”这一句话的语气,与之前那句截然不同,笃定中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王朝却一点也不乐观,因为他与贾襄交过手,深知她软硬不吃。王爷这样逼她,只怕会弄巧成拙。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更明白,王爷想做的事,不得到一个结果,是绝不会罢休的。
“王爷,不管您心中有何盘算,属下建议,先杀东方不败。”说话的人是与王朝一同前来的徐斛,罗夜离的军师。
罗夜离摇头,“东方不败杀不得。”杀了东方不败,就等于将贾襄推向了敌营。
徐斛却道:“东方不败必须杀。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罗夜离道:“现在还不是杀东方不败的时候。不过,我虽然不杀他,但也不会让他再见到天日。一个永远见不到天日的人,不会有威胁。”
徐斛还想继续劝说,却被王朝制止了。
“王爷自有考量。”王朝低声说。
徐斛张嘴,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满腹的恨铁不成钢——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贾襄一路马不停蹄、昼夜不息,终于在动身半个月后,来到了蜀中城。但是她没有直接去梁王府,而是在蜀中城的一家客栈住下了。
这家客栈不是普通的客栈,历史悠久,通俗点讲就是很破很旧,当然,它的特别之处不在于它的破旧,而在于它的客人,鱼龙混杂,且往来皆是江湖中人。
它在江湖上还有另一个名字——八卦楼。只要是发生在江湖上的事,无论大事还是小事,都能在这里打听到。但是有一个前提——老板娘看你顺眼。
关于这个客栈的一切,都是红豆从说书的,也就是神机老人,那里听来的。贾襄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定是神机老人故意透露的,其目的就是想将她引去八卦楼。至于他为什么要将她引去,贾襄猜不到,但她可以肯定,在八卦楼能够找到答案,所以她舍弃舒适的高档客栈,住进了八卦楼。
贾襄甫一踏进门,原本喧闹嘈杂的客栈,立时肃静,所有人霍地一下站起来,敬畏地望着她。
“夫人,你可算来了!”大护法从人群中走出来。南北西三人紧随其后。
贾襄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冲他们微微一笑,像老朋友打招呼一样,淡淡道:“好久不见。”东方不败离开之后,她在闺房中找到了夺魂丹的解药,与那方写了东方‘字’的手帕放在一起,她正愁不知该如何使用时,四人就送来了其他药材,并告之解毒方法。自那之后,她便再没见过他们。
“夫人觉得过去的一个月久,我们却觉得那一个月与现在相比,还不如现在的一个时辰久。”大护法也笑了,却是苦笑。他不明白,为何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夫人还笑得出来。
大护法当然不知道,对于贾襄来说,笑不过是她仅有的几种表情之一。
“这些朋友是……”贾襄淡淡地扫视客栈内的众人,然后疑惑地看向大护法。
“他们是日月神教的教徒和朋友,都是来助夫人一臂之力,营救教主的。”大护法解释道。
原来,这就是神机老人的用意。可惜,她要辜负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了。“你们要救东方不败,请自便。”说完,贾襄吩咐红豆去登记入住。
“哟,好有性格的小姑娘。难怪东方不败那眼高于顶的家伙会被你迷得团团转。”话音未落,只见一年过半百却风韵犹存的俏寡妇扭腰摆臀朝贾襄走来。
“她就是八卦楼的老板娘,云四娘。”大护法介绍道。
贾襄闻言一笑,道:“原来是老板娘,幸会,幸会。”
“有趣,真有趣。”云四娘慢悠悠绕着贾襄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这气质虽然有点冷,但也不像无情无义之人。可为何,东方不败生死未卜,你却还笑得出来?”
贾襄原本只是礼貌性的淡笑,听她这么一说,忽然笑出了声,“我若不知道东方不败是死是活,我又何必来?”
“你知道他在哪里?”云四娘惊讶极了。
贾襄缓缓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正常的,连她的八卦楼都不知道的消息,外面的人更不可能知道。云四娘又问道:“那你又怎知他的死活?”
贾襄忽然脸色一肃,道:“因为我知道,小梁王还不敢得罪我到那种地步。”
云四娘没料到眼前这个从踏入客栈起自始至终云淡风轻的女子,会突然变脸,怔了几秒才扭腰一笑,道:“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字,贾襄却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也不想知道,只问了一句,“老板娘看我可还顺眼?”
云四娘又是一怔,然后笑道:“我若看你不顺眼,你现在就不是站在客栈‘内’与我说话了。”言下之意,她看不顺眼的人,休想踏入客栈半步。
“多谢。”虽然并不想与旁人一起行动,但是,住在八卦楼,总是会方便许多的。至少她可以多听一些关于东方不败入梁王府的细节。
“你为何拒绝他们的帮忙?”云四娘又问。
“习惯。”有一种人习惯单独行动,而她正好就是那种人。至今为止,除了东方不败之外,还没有哪一个是她愿意与之同进同退的。当然,通常情况下是,同进她先退。
云四娘道:“梁王府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
“人多势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贾襄却不以为然,淡淡道:“人多的唯一好处,只不过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
这句话若是换了别人说出来,心高气傲的日月神教众人早就发怒了,但从贾襄口里说出来,却没有任何人表示不满。
大护法道:“既然夫人执意如此,我就让他们等在客栈待命。但是我们四人在教主面前发过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遇到夫人,定会拼死保护。所以,还请夫人勉为其难,让我们跟随左右。”
“啧、啧、啧……”云四娘轻佻地笑道:“堂堂日月神教护法,居然求着为一个女人卖命。”
“教主若看中云四娘,我们也会求着为你卖命的。”说这句话的是二护法,表情异常冷淡。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云四娘那轻佻的语气。
云四娘笑呵呵道:“只可惜我没有万贯家财,得不到东方教主的垂青。”
贾襄闻言微微皱起眉头,虽然听得出来云四娘说的是玩笑,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云四娘的话中带着刺儿。
不仅贾襄,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云四娘话中的不善之意,瞬时,带刀的拔刀,握剑的拔剑,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猛地一拍桌案,道:“云四娘,请注意你的措词!”大胡子用了一个‘请’字,显然心中对云四娘还是有所忌惮的,不敢过于造次。
云四娘又是呵呵一笑,道:“我云四娘粗人一个,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哪里懂得什么措词……”话还未说完,一柄冷枪便向她的面盘刺来。云四娘一个敏捷的转身,避开这一剑,脸上的笑意也褪尽,怒道:“顾北川,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护法一改往常有些反应迟钝的可爱样,寒着脸说道:“对夫人不敬,就、该、死!”
闻言,云四娘释怀一笑,道:“人家正主儿都没怒,你怒什么?”
这回贾襄算是明白了云四娘的用意——她是在试探自己。于是贾襄示意四护法收起冷枪,然后对云四娘说道:“老板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你果然很聪明,很好,我喜欢聪明的人。”云四娘一扭腰,走到柜台后面,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啪啪啪’地几下,然后利索地抬头说道:“五千两白银,我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潜进梁王府的方法。”云四娘一脸得意。当今世上,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条密道。她原本并不想多管闲事,但这贾襄的性子,着实对她的胃口。富甲天下、权倾江湖,还能宠辱不惊、不骄不躁,这样好脾气、好修养的人,她想,任谁都会想与之结交吧。不过,亲兄弟还得明算账,该收的银子,还是要收的……
贾襄还以为是什么大礼,原来只是进梁王府的方法而已。心中虽然失望,但贾襄并未表现到脸上,而是笑道:“只可惜我的钱虽多,却不愿花这五千两白银。”
“你嫌贵?”云四娘皱起眉头。她卖消息,从来不讨价还价。
贾襄不说贵也不说不贵,只道:“五千两白银买一个消息并不贵,但买一个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消息,却不是我的作风。”
“不买我的消息,那你打算怎么进梁王府?”
“递上拜帖,从大门走进去。”贾襄说得甚是漫不经心,好似进梁王府就跟进自家菜园子一样简单。
“从大门走进去?”云四娘不敢置信地怪叫。这丫头不是药吃多了,就是没吃药。小梁王明知她是来救人的,又怎会放她进去?
“梁王若是上道一点,应该还会大设酒宴替我接风。”贾襄说这句话时,眼底异常冰冷。小梁王既然千方百计逼她来,自然不会将她拒之门外。
云四娘被她的强势骇住了,久久不能言语。她发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却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教她自愧不如。
翌日,贾襄果真向梁王递了拜帖,而梁王也真如她所想,设了酒宴,八抬大轿请她入府。
“早知道贾小姐会来蜀中,本王定会去城门口亲自迎接。”老梁王笑呵呵道。
“王爷太客气了。”贾襄谦虚地笑着说。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瞟向老梁王身后的小梁王。“晚辈途径此地,听说梁王府内琼楼玉宇,比皇宫还要富丽堂皇,心生好奇,所以冒昧前来叨扰,还望王爷见谅。”
“哪里哪里。”老梁王眯眼大笑,笑得异常奸猾,“贾小姐既然想参观王府,不妨在府内多住些日子。”
贾襄正有此意,便顺水推舟,“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住进梁王府,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正文第七十一章:知道你痛苦,我也就不痛苦了
贾襄刚在梁王府住定,罗夜离就如她所料单独来访。
面对罗夜离,贾襄也不必虚与委蛇了,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王爷知道我为何来到这里么?”
罗夜离道:“知道。”
贾襄又道:“找不到他,我就不会走。这个王爷知道吗?”
“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既然王爷都知道,那么我们也不必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开条件吧。”贾襄说这句话时,没有看罗夜离的脸,而是将头偏向了一边。因为她实在不愿与这样的卑鄙之人对视。
罗夜离以为贾襄偏过头,是被他脸上的伤疤吓到了,脸色立时黯淡不少,冷冷道:“你以为我引你来,是为了与你谈条件?”语气有些气急败坏。
贾襄皱了皱眉,问:“小王爷今年多大?”
罗夜离不懂她为何这样问,楞了一下才道:“二十五。”
贾襄道:“脾气这么大的人,能活到二十五,倒也不容易。”
罗夜离面上颜色又变了几分,竟一言不发负气而去。
贾襄没料到小梁王竟会被她的一句话气走,着实惊讶至极。一个想当皇帝的人,应该城府极深、不轻易将喜怒溢于言表才对,怎会这般沉不住气?
贾襄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展开眉头,提起茶壶一面为自己倒茶,一面说道:“四位打探的怎么样了?”
红豆一脸奇怪,四下明明无人,小姐在与谁说话?
就在红豆惊奇之际,只听耳畔唰地掠过一道利索的风声,四条青影凭空出现,一字排开,矗立于眼前。
红豆揉揉眼,再揉揉眼,道:“就你们这身手,去走江湖卖艺,肯定能赚大钱!”
四人嘴角非常一致地狠狠抖了几下,走江湖卖艺……这算赞美么?
贾襄勾了勾嘴角,悠闲地转动着被子,道:“有没有发现什么古怪之处?”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大护法答。
“此话怎讲?”
大护法解释道:“没有是因为梁王府除了比较华贵之外,与一般的宅院并无差异。”
贾襄轻轻颔首,静静听他继续说下去。
“有是因为这王府中的下人,竟没有听说过教主被擒一事,甚至都不知道教主来过王府。”
贾襄蹙眉道,“这么大的事,就算没有亲眼见着,也必定听说过。”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怪。”大护法又道:“无论我们怎么威逼利诱,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不知道。”
红豆道:“会不会是那小梁王不准他们透露?”
“不会。”贾襄缓缓摇头,道:“小梁王若想隐瞒此事,这件事就不会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了。”
“可是他不怕日月神教找他报仇吗?”红豆不解。
“教主都在别人手上,日月神教教徒又怎敢轻举妄动?”说这句话时,贾襄看了大护法一眼。
大护法无比沉重地点头,“夫人说得不错,教主还在小梁王手中,我们不敢动他,所以才聚在八卦楼,等候夫人号令。”
贾襄苦笑,“你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我就更不敢了。”
大护法默默垂下头,他怎么忘了,夫人比他们更在乎教主的安危……
二护法道:“夫人既然没有把握,又为何要光明正大的住进王府?”
贾襄叹道:“我原以为小梁王会与我谈条件。”也已经做好了无论什么条件都答应的准备,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梁王抓东方不败,竟然不是为了逼她就范。
四人也叹一口气,教主神通广大,怎么会被小梁王擒住呢?真蹊跷。
东方不败被囚禁在山洞之中,每天除了一个哑奴按时来送饭之外,他再没见到过其他人。不见天日的生活虽然压抑,但东方不败已经从最初的盛怒中找回理智,冷静下来,并且心情还不错。因为他知道,有的人虽然见得着天日,却远不如死了痛快。想到自己的杰作,东方不败的嘴角不禁浮现了一丝笑意。
知道罗夜离比自己痛苦,他也就不那么痛苦了。
那日东方不败来到梁王府,原想给小梁王罗夜离一个痛快,不料罗夜离竟然在书房自饮自酌,见他出现,脸上浮现一丝绝望,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明知道我要来杀你,你为何不逃?”东方不败站在门外,静静地说。他是来杀人的,并不需要与罗夜离废话,但他喜欢与聪明的人交谈,只要对方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即便是他想杀的人,他也会让对方多活几秒。
罗夜离仰头痛饮一杯,然后冷冷地说道:“你想杀我,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你既然晓得自己逃不掉,就说明你不傻。你既然不傻,当初就不该打贾襄的主意。”
罗夜离道:“像她那样的女子,只要见过一面,便会教人想打她的主意。”
闻言,东方不败神情一变,道:“我见你是个聪明人,原本想让你死得痛快些,没想到你竟不知悔改。”
罗夜离却没头没脑地说道:“你知道我喝的是什么酒吗?”
东方不败正要说‘不知道’,却听罗夜离又道:“我喝的是毒酒。我堂堂一个王爷,若死在你这种魔头手中,到了地府也没脸见列祖列宗。与其受辱,不如自行了断。”
东方不败虽然是日月神教教主,恶名在外,但他从不轻易杀人,因为这世上够资格死在他手中的人并不多。而这罗夜离竟然说死在他手上是一种耻辱,教他怎能不气?!
东方不败眼底杀气肃起,道:“既然你认为死在我手上是一种耻辱,那我就这耻辱的滋味更刻骨一些!”
话音未落,只听‘叮’地一声,罗夜离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而东方不败也不知何时已进入了房内,站在他面前。
“好轻功。”罗夜离赞道。
东方不败冷酷一笑,道:“将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却不是这轻功。”说话间,右手快速在罗夜离身上的几处拍了几下,很平常的拍,除了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之外,与寻常的拍并无差异。
可罗夜离却在顷刻之间感到胫骨扭曲,似张似缩,锥心刺骨,生不如死。
“分、分筋错骨手。”罗夜离痛得容貌扭曲,脸上那道疤显得异常恐怖。
东方不败却笑了,笑得出尘俊逸,直教旁人如沐春风,当然,这个旁人,并不包括罗夜离。“身为一个草包王爷,能认出分筋错骨手来,着实不容易。”顿了顿,东方不败又道:“看在你还有点见识的份上,我就让你多活几年。”
罗夜离还来不及理解话中的意思,身上的几处穴道便接二连三的传来刺痛感。而这阵剧痛只持续了半分钟不到,全身的疼痛陡然消失,仿佛刚才的钻心之痛都是错觉。
“不疼了是不是?”东方不败的声音低沉、柔和、优美,但却带着一种令人全身发冷的邪异之气。他好心情地笑道:“别担心,每隔一个时辰,你所熟悉的那种感觉就会出现一次,虽然每一次只持续一分钟,但是,我向你保证,这一分钟比一辈子还要漫长,所以别心急,慢慢享受。”
明明说着骇人的话,东方不败却一副‘花好人好天气好’的口吻,听起来格外的惊悚。
罗夜离万万没有想到东方不败的身手如此之快,快到他连摁下机关的机会都没有。要知道,那机关距他的手指不过两、三公分,只要轻轻动一下手指,就能启动机动。可身受分筋错骨之痛的罗夜离,实在是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原本已经绝望,熟料东方不败竟替他解除了疼痛,虽然片刻的安逸是用无止境的折磨所换来的,但是,值了。
罗夜离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猛地一拍桌上位于他左手旁边的机关,突听“刷”的一声,接着“啪”的一声金属碰击地面的巨响,所有的门窗都已被一道铁闸隔断,书房立时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铜墙铁壁。
东方不败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变化,连忙运气,向铁门推出一掌。只听“轰”的一声大震,桌上茶盏俱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墙上挂的字画也被震了下来。可是门上的那道铁闸,却还是纹风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这道门由千年玄铁打造,你击不破的。”罗夜离凉凉地说。
“原来你方才故意激我,就是想将我引进门来。”而他一心想着如何折磨罗夜离,全然忘了防范。
“不错。对付你这样的武林高手,自然要使点手段。”罗夜离太了解狂傲的人了,因为他自己本就是这样的人。但凡狂傲之人,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法。随着阅历的增加,他已经渐渐懂得收敛、隐藏、克制,而东方不败正直年少,自负甚高、血气方刚,当然一激就中。
东方不败原想说,“可是你却将自己也困在了里面。”但转念一想,这铁房子既然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罗夜离必然有出门之法……忽然,罗夜离的座椅倏地一下飞上去,屋顶突然开出一个大天窗放他出去,瞬间又关上。
东方不败正懊恼,突听‘嗤嗤’声响,墙上忽然冒出一股烟雾。东方不败虽然自恃百毒不侵,但经过一连串的变故之后,他也不敢再大意,立即闭气。可惜,还是太迟了,这毒烟已经渗透入他的皮肤,接着,便不省人事。
再度醒来时,就已经被困在这个古怪的山洞之中了。
东方不败百思不得其解,罗夜离怎会知道,他虽然百毒不侵,却惟独对雪域迷香没有抵抗力?何况,雪域迷香产自雪域,中原少有……
贾襄在梁王府已经住了三日,这三日里,罗夜离再没来过,倒是王朝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来了也不讲话,就看她一眼,然后再默默的离开,简直就像是专门来确认她是否还活着的。第四日,王朝又来了。
王朝进院子时发现里头没人,石桌上却摆着茶具,正疑惑着,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一声不咸不淡、平静中带着几许阴怖的幽森问话,“要喝茶吗?”顿时吓得跳了起来,跳开两米,转身叫道:“吓死人不偿命啊你!”
贾襄一脸莫名其妙,“你做亏心事了?”
“没有!”
“这么说,你是来做亏心事的?”
王朝嘴角微颤,黑着脸道:“我就来看看你,能做什么亏心事!”
“你既没做亏心事,又不想做亏心事,那你怕什么?”贾襄挑了挑眉毛,悠悠说道:“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我……”王朝语塞,他本来想说,‘我不怕鬼,怕你,因为你比鬼还可怕’,但一想到她的后台和准后台,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东方不败和王爷,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啊!
贾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走到石桌旁坐下,优哉游哉地喝起茶来。
王朝不懂了,他连续观察她这么多天,发现她除了喝茶就是吃饭,啥正事也没干,悠闲地不得了,简直就是在坐吃等死。不过,这些肯定是假象。她心里一定在盘算着什么,可她到底在盘算什么呢?
王朝百思不得其解,挠了挠后脑,道:“我一见到你,就会恨我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