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个原因的。”
“如果你非要追究原因,那么,大概是因为,他与我是同一种人吧。”说到‘同一种人’四个字时,贾襄像是突然想起了很开心的事一样,眉眼轻弯,浅笑盈盈。
银燕子不懂贾襄为何如此高兴,换做是她,被人抓走,她定会拼死相搏,就算是搏不赢,也绝不会给敌人好脸色看,更遑论笑容满面了。真是个怪人!
银燕子古怪地看着贾襄,道:“你真不怕死?”
“你敢杀我吗?”贾襄用的‘敢’字,而非‘会’字,因为她深知,小梁王想要的绝不会是她的尸体。
银燕子冷哼一声,道:“王爷虽然没说杀你,但也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等到了蜀中之后,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贾襄青眉一挑,道:“那得先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把我带去蜀中。”
银燕子一惊,面露警惕,“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贾襄道。
一直沉默不语、静观其变的金燕子这时突然对贾襄拔剑相向,冷酷地说道:“快说,你又在盘算什么!?”
贾襄面不改色,轻笑道:“我人就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能耍什么花样。”
“你能这么想最好!”金燕子收起剑,不再说话。
银燕子却目不转睛的瞧着贾襄的表情,越瞧越觉得有蹊跷,“你是不是又动了什么手脚?”
贾襄反问:“我能动什么手脚?”
“你的样子看起来,像很自信我们到不了蜀中。”
贾襄笑而不语,不置可否。这让银燕子更加不安了。
想了一会儿,银燕子道:“你在指望东方不败来救你吗?”
贾襄还是不说话,嘴角的笑意益发浓烈。
“双拳难敌四脚,经过今日的一战,东方不败就算不死也去半条命,绝不会有精力来救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马不停蹄呢?难道,你们不是怕东方不败追上来?”贾襄问
心思被说中,银燕子面露窘态,嘴上却坚持说道:“东方不败说不定已经死了。”
贾襄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担心?他死了,便不会再有人来救我。当然,他若没死,那么必定会来,不仅会来,而且还会带着日月神教教徒来。你是江湖中人,应该知道日月神教的势力吧?”
“你、你少吓我!我银燕子不是被吓大的!”
贾襄不再与她争执,闭上双眼假寐。过了好大一会儿,银燕子忽然好像听她说了一句,“如果我是你,就会派个人回去确认一下东方不败的死活,省的寝食难安。”
银燕子皱眉,觉得贾襄言之有理,但转念一想,心道:“这肯定又是她的计。她明知道我对她的每一句话都有所防备,所以故意说出让我去确认东方不败的死活这样的话,想让我因为顾忌她耍阴谋而不去,这样她就可以继续故弄玄虚了。哼!幸亏我聪明,识破了她的诡计。她越不想我去,我就越要去。只要确认东方不败已死,就不怕她再耍什么花样了!”
思及此,银燕子对金燕子说道:“你们押她上路,沿途留下记号,我回靖边城探完虚实后再来与你们会合。”
金燕子正有此意,“我与你一起去。”
银燕子道:“不行,把人交给他们两个废物,我不放心。”
“喂,死燕子,你说谁是废物?”王朝在外面不满地大叫。
“说你!”银燕子哼了一声,便跳下马车。
没有人注意到,在银燕子跳下马车的那一瞬,贾襄的嘴角悄悄爬上一抹淡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那是奸计得逞后的笑容。
东方不败沿着钱庄后面的小路一直追到城外十里,都没有发现贾襄的踪迹,最后一脸阴郁地回到下榻的客栈,从长计议。
比起贾襄的下落,任城更关心另一件事,“你说惜月还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方不败实在无心解释太多,恹恹道:“我已经派人将她接回黑风山了,你去找她便是。其他事情,你问她。”
任城虽然心中有千百个疑问,但也很清东方,以东方不败现在的状态,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去想除了贾襄之外的事情的。“夺魂丹的解药找到了吗?”
提起这事,原本低头颓坐在椅子上的东方不败猛地抬起头来,道:“胡伯格说,以她体内的药量来看,夺魂丹的药效最多潜伏七个月,现在距最后期限只有一个月了……”
他忽然顿住,然后话锋一转,厉声道:“东南西北,你们立刻去寻找‘犀牛的角’、‘麒麟的血’、‘乌贼的骨’和‘灵芝的根’这四样东西。”
“是!”
四大护法刚走,一个穿着斗笠的黑衣人便进来报告,“教主,有人在城内打听您的消息。”
东方不败闻言黑眸一冷,在这种时候打听他的消息,不是想杀他,就是怕他还没死。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当今江湖想杀他的人不少,敢明目张胆的打听他的消息的人却没几个。
“哪个门派的?”东方不败问。
“无门无派,不过看她身材年轻面容衰老,很像‘金银剑燕双飞’之中的银剑银燕子。”
金银剑燕双飞,武功平平,却因妹妹貌若天仙、姐姐老态龙钟而闻名江湖。东方不败虽然对无名小卒并不上心,但,巧的是,他几个月前见过她们——在蜀中。
顷刻,东方不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燃气一团凛冽的杀气,但俊美的脸廓上,却浮现一抹笑,直教人骨寒毛竖。
“怎么就你一个人?王朝与张裕那两个废物呢?”银燕子问。
“不知道。”金燕子回忆道:“三天前,我们在官道上的一间小客栈留宿,次日我醒来时,他们俩就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字条,说是王爷传来密令,让他们去别处办事。”
银燕子不解地蹙起眉,当初从王府出来时,王爷一再强调,抓获贾襄才是最重要的事,现在怎么突然调走王朝、张裕二人?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别管他们,我们上路吧。再过两日就能进入蜀中境地,回到王府了。”想到即将回到王府,金燕子冷若冰霜的脸上突然流露出几许温柔。
银燕子也一扫阴霾,心情大好,道:“好,我们上路。”
忽然,一道极其阴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本尊送你们一程如何?”话音才落,只见东方不败阴沉沉地走进来,那冰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金、银燕子双双下意识地往后退,东方不败每走一步,她们便退后一步,脸上俱是惊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银燕子颤抖着问。
东方不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视线投向坐在床边的贾襄,冰冷瞬间变为灼热,杀气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柔情。东方不败看着贾襄,喉结动了动,张嘴欲言,忽然剑眉一皱,杀气再起。
金、银燕子始料未及,被这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杀气吓得胆都快破了,怕他带走贾襄届时无法向王爷交差的同时,又希望他速速带贾襄走,有多远走多远,别再来吓她们就好。
“贾襄在哪里?”东方不败沉声问,冰沉中的盛怒,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虽无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却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效,教人没胆量说谎。
“不、不就在你面前?”银燕子缩着脖子说道。
东方不败道:“她不是。”这个假贾襄脸上的人皮面具虽然精致,但她的眼神空洞无神,骗不过他。
“她明明就是贾襄,你怎么说她不是?难道你瞎了眼……”银燕子陡然闭嘴。
“我再问一遍,贾襄在哪里?”东方不败英俊的脸廓上结了一层霜,冒着冷气。
银燕子腿一哆嗦,跌倒在地,疯也似的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东方不败一路尾随银燕子而来,当然清东方她并不知道贾襄被掉包的事,之所以咄咄相逼,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谁都知道,金银双飞燕,银燕子嘴烈,金燕子心烈。不逼倒银燕子,又怎么震慑金燕子?
东方不败把视线移到金燕子身上,如一柄寒剑抵在她眉心,再次开口,“贾襄在哪里?”
金燕子心知东方不败的耐心已经用完,她若不配合,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实话实说,“被王朝、张裕二人带走了。”
“带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金燕子慌忙掏出王朝留下的字条递给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淡淡地看了一眼,沉吟几秒,抬眼说道,“明天我不想再听到‘金银剑燕双飞’这个名号在江湖上出现。”语罢,拂袖而去。
金燕子杵在原地楞了片刻,玲珑的身躯忽地轰然坍塌,瘫软倒下,鲜红的血从嘴角流出,流到地上,蔓延开来。
“妹妹!”银燕子爬过来扶住金燕子,边哭边说道:“妹妹,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东方不败明明没动手,怎么会这样?”
“姐姐,我……我快不行了。你、你替我转告王爷……东方不败是、是……是魔鬼……斗、斗……斗……”斗不过的。可惜,最后四个字,金燕子再也说不出来了。
“妹妹!”银燕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泪如泉涌,伤心欲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银燕子又伤心又绝望,不明白金燕子为什么会突然倒下,脑子完全迷失了方向。
“是东方不败杀死了她。”一道残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银燕子抬头,赫然发现来人竟是方飞鸿。“不可能。东方不败根本就没有动手。”忽然,银燕子一瞪眼,发疯似的揪住方飞鸿的前襟,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暗中下的毒手?”
方飞鸿一脸嫌弃的甩开她,道:“我与她无冤无仇,杀她做什么!是东方不败,他虽然没有动手,但是他内力深厚,方才问话时用内力震断了金燕子的七经八脉。幸亏我早有防范,否则也遭了他的毒手。”
银燕子不相信,“那我为什么没事?”
“你那时已经意志崩溃,当然感受不到他内力的影响。”方飞鸿言之凿凿。
银燕子被他说服了,顿时面露凶光,恨恨说道:“东方不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见状,方飞鸿嘴角勾起一抹阴笑,东方不败,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过了金陵城,就安全了。”王朝一面拼命的赶马一面对张裕说。
张裕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就算通过了金陵城,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个金陵城,一天不进入蜀州境地,就一天不安全。
“你别一副杀人犯的表情,小心召来官府的注意!”王朝打趣道。
张裕又哼了一声,将头偏向一边。
这时,一群粗布麻衣、满身补丁的贫民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将路拦腰堵住。
王朝连忙拉缰绳,好在动作快,在马撞到人之前停了下来。
“你们这些人,档到路中间做什么?”王朝问。
一满脸泥土脏兮兮的小孩儿叫道:“贾府发粮,我们来排队。”
怕什么来什么!王朝立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马车内,贾襄笑得好不得意。自作聪明,说得就是此王姓男子。他又怎会知道,这金陵城之于她,就如蜀中之于小梁王,天高海阔,鸟飞鱼跃。
“我们绕道。”王朝闷闷地说,然后拉缰绳试图调转车头,不料马才刚动,眼前又出现一群贫民,挡在马前。这时王朝才无奈地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包围圈’,进退维谷。
王朝暗咒,这贾府什么时候发粮不好,偏赶上这个时候!
“算了,马车不要了,咱们再去买一辆。”王朝道。
张裕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跳下马车,然后掀开车帘,等贾襄出来。
此时的贾襄,也易了容,但相貌平凡无奇,丢在人群里,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这是王朝想要的效果。一下马车,贾襄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正是贾府施粮的地点——土地庙,与贾府相隔不过百米。而今日负责发粮的人,是总管。当然,她对总管那双昏花的老眼是一点期待也不抱的。
“快走。”王朝怕她耍什么花样,催促道。
贾襄轻轻一笑,转身随他离去。
就在三人将要离去之际,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姐请留步。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听这声音,贾襄就笑了,因为她不用回忆,也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王朝则在心中叫苦不迭,他都已经把某人那张招摇的‘贾脸’变得平凡无奇了,怎么还会有人注意?
王朝当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该万众瞩目,即便容貌变得平凡无奇,身上穿着粗布麻衣,那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绝代风华,依然光彩夺目。而贾襄,正是这种人。
贾襄缓缓回头,对上聂青那双探究的眸子,冲他微微一笑,用眼神说道,好久不见。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他冷冰冰地说,神情有些垂头丧气。
贾襄很想说,你没认错人,可她被王朝点了哑穴,有话说不出。
“走吧。”王朝又催道。
贾襄原想用眼神向聂青传达信息,奈何他自从发现她并非贾襄之后,压根就不再多看她一眼,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子,视线完全专注于施粮之上。
果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认出她来的。
金陵城最繁华的花街柳巷,规模不大不小的青楼之中,贾襄正左手黑子,右手白子,惬意无限。王朝与张裕则坐在一旁,大眼瞪小眼。
一局结束,贾襄将黑白子分别装入棋盒之中,悠悠问道:“二位要不要来一局?这一句话她已经问过八十遍了,每天十遍。她知道他们为了防止她‘耍花样’,除了每天解开她的哑穴放放风之外,基本上不与她接触,不过她还是习惯性的在每局结束之后问一次,因为——嘴痒。
贾襄猜,那王朝必是觉得没人讲话闷得慌,才会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解开她的哑穴,以慰寂寥,可又担心会重蹈覆辙上她的当,所以只敢听她讲,不敢接话。
贾襄微微一笑,问:“你们打算在青楼住到什么时候?”
“到东方不败走为止。”王朝道。
贾襄嘴角微勾,左手执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右手又执起一颗白子轻轻放下,心情好得不得了。
结果一住就是八日,而东方不败离开的消息,至今未传来……
见贾襄始终优哉游哉的样子,好似被看守的人是他们,而不是她,悠闲自在得不得了,王朝忍不住问道:“说实话,这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
贾襄将手中的黑子轻轻摁在棋盘之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睫羽微抬,四两拨千斤,“我一直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活动,有没有搞鬼,你不是很清东方?”
王朝长叹一声,“算我服了你。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想了八天八夜,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到金陵,东方不败进入金陵城的谣言就会四起,而且每当他们识破谣言决定离开时,另一波的谣言又会平地而起……
贾襄嘴角轻勾,笑而不语,继续左右手对弈,一派气定神闲。
王朝扶额,重重的揉了揉太阳穴,向张裕真心承认自己的失误,“是我连累你了。”
张裕面露诧异,但稍纵即逝,淡淡地扫了王朝一眼,道:“没关系。”
王朝闻言感动不已,还是自家兄弟好啊!正感慨,忽听张裕又道:“我已经习惯了。”
王朝瞬间石化,他很经常连累他吗?很经常吗?
胆战心惊的猫在青楼八天,王朝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苦着脸在心中暗叹,王爷啊王爷,世上的女人那么多,您怎么就好死不死的挑中了最聪明的一个呢……
其实贾襄也没做什么,只不过逮着机会,就会在桌上、地上、书上等各种能写字的地方,写个‘东方’字。
她闲来无事时,研究过临摹,所以这个‘东方’字,写得入木三分,与东方不败的字迹相差无几。
得益于某人做坏事必留名的习惯,这个龙飞任舞的‘东方’字,江湖上没几个不认识的,几乎成了他的招牌。
江湖中人只要一看到那个笔锋凌厉的‘东方’字,就会联想到东方不败。是以,当贾襄留下的‘东方’字被人发现时,便谣言四起,人人自危。
能想到这个法子,纯属偶然。那日刚到金陵时,见一个光头和尚在路上大摇大摆的调戏娘家妇女,有人打抱不平,他却凶狠狠地指着自己的头顶说,“老子头上有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的签名!你们谁敢上?”
此言一出,没人再敢吭声。
贾襄瞠目结舌,和尚不是应该仗少林寺之势欺人么?几时勾搭上了日月神教……
不过话说回来,那和尚头上,还真有一个‘东方’字。
她记得,名剑山庄上上下下所有男丁不仅头上有东方字,连光头都是东方不败亲自捉刀剃的,是不是应该更受日月神教的庇佑呢?如此看来,东方不败倒成观世音了……不对,应该是如来。
虽然感到可笑,不过贾襄却没有一笑置之,而是意识到东方不败在江湖上的震慑力,想出了处处留‘东方’这个法子。
贾襄嘴角带笑,又缓缓放下一颗黑子,心想,如果这个法子能够拖到东方不败前来相救,她一定给那和尚塑一尊泥身,再在泥和尚的头顶烫一个滚金的‘东方’字,然后放进财神庙的阴暗处--放在光亮处就没人朝拜了。
“东方……”王朝忽然大叫一声,盯着棋盘说道:“果然是你搞的鬼!难怪东方不败在金陵城的谣言会一波接一波,原来是你留下了‘东方’字……”
贾襄青眉微挑,很意外他会发现,毕竟,相处这么久,他实在没有哪一天表现的像有脑子的样子。突然变精明,她还真有点不习惯。“不错,是我写的。”目的达到,也无需再隐瞒。
“我……我……居然又上了你的当!”王朝将手背到身后,很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捏死她。
见王朝一副气到吐血的样子,贾襄淡淡道:“所以说,无知是福。”
王朝那粗犷的面容开始扭曲,嘴角极其有节奏感的狠狠颤抖着,良久才将一口咬死她的冲动忍血压下去,道:“你既然不想让我发现,又为何用棋子摆出个‘东方’字来?”
有这种事?贾襄疑惑地将期盼转了一个方向,将原本对着王朝的那一面转到自己面前,立时,一个端端正正的‘东方’字赫然入目。贾襄怔了一下,然后笑道:“东方不败真是无处不在啊。”
“东方不败根本就不在金陵!”王朝道。
贾襄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嗯,他一定中了你的偷天换日之计,追去蜀中了。”
本来是笃定的事实,可从她口里说出来,忽然就变了味。王朝又犹豫起来,这个女人从来不讲真话,她既然说东方不败去了蜀中,那么东方不败一定就没有去。没有去蜀中……难道……东方不败真的来金陵了?
王朝忽然觉得脑中一团浆糊,混乱得不得了。他快被贾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逼疯了……
贾府内,东方不败正在洗澡,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声音起起落落显然不止一个人,顿时剑眉一蹙,扯下搭在屏风上的衣服,眨眼间穿戴整齐,然后长臂一挥,双门大开。
“啊……”来人尖叫连连。
“你们是什么人?”东方不败不悦地问。
来人互看几眼,年纪最大的一个壮着胆子说道:“这句话该我们问你才是。你是什么人?在襄儿的房里做什么?”
东方不败挑眉,襄儿?听这称呼,应该是贾襄亲近的人。“我先问你们。”他道。
年长的那个看了众姐妹一眼,率先开口,“我是襄儿的大娘。”
“我是襄儿的二娘。”
“我是襄儿的三娘。”
“我是襄儿的四娘”
“够了。”东方不败没心思听她们一直说下去,道:“总而言之你们都是贾襄的娘。”
“没错。”九人异口同声。
东方不败扶额,娶这么多女人,这贾老爷子不觉得闹心么?一人一句话,吵也能把人吵死。他光看着就觉得累。
“听说未来的姑爷上门了,不会就是你吧?”三夫人问。
“你对我不满意?”东方不败冷眼瞧着她。
三夫人打个哆嗦,道:“满意,当然满意。襄儿能嫁给你这么英俊潇洒的姑爷,那是咱贾府祖上作孽……不是不是,是祖上积德。”好可怕,好可怕,这姑爷居然不仅不讨好丈母娘,还冷眼威胁,可怜的襄儿,这回可算是掉进火坑了……
其余众夫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也都与三夫人有着相同的想法,这个姑爷,好吓人。
众人见东方不败似乎没打算再理她们,于是识趣地默默退下。一出院子,皆大松一口气,七嘴八舌起来。
“咱襄儿眼光一向好,这回怎么看走眼了?”
“是啊。我还以为那个聂青是准姑爷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其实这个也不错,长得好俊俏。”
“俊俏有什么用?咱们贾府的姑爷,关键是要会赚钱,就像聂青那样。”
“要我说,最重要的是要命硬。”
“对对对,命硬最重要,可别像老爷一样……哎!”
“我听钱总管说,咱姑爷是个大魔头。你们想啊,大魔头,那肯定是祸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祸害遗千年。”
“对,祸害遗千年,所以他肯定长命。”
想到东方不败是个命长的主儿,众夫人又长长地松一口气,长命就好,长命就好,管他是不是火坑,有个男人在身边,总比当寡妇来的强。
虽然相隔几十米,但是她们的对话,依然没有逃过东方不败的耳朵。东方不败别的没听到,就听到俩字--聂青。
听她们的语气,似乎更想让聂青当这个倒插门女婿。
顷刻,波澜不惊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幽冷。
一墙之隔的书房之中,正在写奏折的聂青忽然打个寒栗,奇怪的抬眼看了看天外,晴空万里,不像要变天的样子,他怎么感觉头顶一片乌云?
王朝很焦虑,非常。因为他实在下不定决心,到底是走,还是留。一上午不停的在房里来回踱步。
贾襄很想无视他,奈何他像是故意想引起她的注意一般,专在她眼前晃。轻叹一声,贾襄停下正在绣花的手,道,“运动并不能改变你天生愚钝的事实。消停一会儿吧。”
天生愚钝……天生……王朝发现,几天下来,他变得越来越淡定了,例如现在,他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将破罐子破摔的精神贯彻到底……反正,他从来没有期望过从她嘴里听到好话。
“看到我坐立不安,你是不是很高兴?”王朝无力地问。
贾襄垂首继续在手帕上绣梅花,穿过一针后,才甚是漫不经心地缓缓说道:“我并不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你又何苦非要拿自己的痛苦来娱乐我?”
王朝满脸黑线,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压根就不该解开了她的哑穴!
食指一点,贾襄只觉一股气流堵在喉咙之中,怎么冲也冲不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来。放风时间结束。
张裕再也看不过去了,冷冷说道:“再等下去,东方不败早晚被我们等来。”
王朝重重点头,这种时候,就算张裕说他应该去死,他也会大赞言之有理。
“与其畏畏缩缩躲在青楼,不如放手一搏,早死早超生。”
王朝继续点头,你脑子清醒,都听你的。
于是,三人最终离开了青楼,顾了一辆不好不坏的马车,向城门驶去。
正当王朝手足无措之时,张裕一拽缰绳,让马车驶上南大道,像寻常马车一样,不疾不徐,平稳驾驶。
“他、他好像看到我了……”王朝神情有些恍惚地说道。
“闭嘴!”张裕低斥一声,继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后面的动静。
马车内,贾襄正闭目养神,忽听王朝提到东方不败,心中一喜,悄悄从侧面的小窗户那儿往外看,正好见到东方不败的身影一闪而过,绝尘而去。
贾襄立刻将头完全探出去,视线追随那抹伟岸的身影而去,痴痴地凝望良久,直到什么也看不见,才深深地长叹一声,收回视线。
费尽心机等了这么多天,换来的却是擦肩而过。是她注定命该如此,还是他们缘分未到?
东方不败离去后,王朝心情大好,一路哼着小曲儿,顺利出城。相比之下,贾襄的心情就差多了,与东方不败的擦肩而过让她有些怅然若失,心中的疙瘩怎么也消不去,不知是跟东方不败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张裕,你猜东方不败现在在哪里?”王朝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歪着头笑嘻嘻问。
“不知道。”张裕懒得理他。
“你猜猜看啊。”王朝侧头盯着他,执意让他猜。
张裕淡漠的浓眉之间闪过一丝不耐,忽然眉峰一蹙,紧急停车。
王朝没有心理准备,一个趔趄,身子差点甩出去。“你谋杀啊!”他不满地冲张裕大叫。
张裕始终目视前方,冷语道:“我猜他就在你面前。”
“什么他就在我面……”王朝忽然脸色大变,扭头看去,只见东方不败稳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冷冷地睥睨着他们。“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话一出口王朝就后悔了。他们现在易了容,如果假装是路人,东方不败不一定认得出来。可方才一开口,等于暴露了身份。立时,王朝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掩掩埋了。
东方不败注视着马车的车帘,道:“我在等她。”
这时,贾襄掀帘一笑,笑靥如花,走出车篷,静静地与他对视。
顷刻间,时间定格,天地失色,周围的一切仿佛全部消失,这苍茫大地之上,只剩她与他,静静凝视着彼此。就这样对视,谁也没有开口,因为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言语来沟通。
东方不败轻轻拽动缰绳,骑马缓缓来到马车旁边,伸出左手,柔声道:“我来接你了。”简短的一句话,东方不败却用了全部的力气才说出来,只因这句话在心底压了太久,太久。
贾襄微笑着将手放入他的手心,当那股暖流从指尖传来时,她像触到了雷电一般,感觉心漏跳了一拍,甜甜地,涩涩地,说不出的滋味,陌生而久违。
东方不败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将她拉到马背上,同时在她腰间用力一点,解开她的哑穴,然后把她的手放到腰上,低声嘱咐,“抱紧我。”
“嗯。”贾襄听话的双手环住他的腰,任由红晕爬满脸庞。
难得这么听话。东方不败嘴角勾了勾,长鞭一扬,飞驰而去。
王朝与张裕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没敢讲半个‘不’字,直到那匹黑马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两人才缓过神来,但是第一时间想到的却不是自己怎么会没有异议的看着他们大摇大摆的离去,而是——东方不败为什么没有杀他们。
按理说,他们劫走贾襄,在东方不败眼里便是犯了灭九族的罪,他为何不仅没伤他们毫发,甚至连一声警告都没有?
王朝挠挠后脑,问张裕,“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王府。”
“可是贾襄……”
“一连失去两次机会,你难道还有本事从东方不败手中将她再抓回来吗?”
“……没有。”现在的东方不败,必定会寸步不离的守着贾襄,想要近她的身,比登天还难。
退一万步讲,就算近了她的身,并且把她抓到了,他也没有把握能将她带回王府。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贾襄想耍他,就跟他耍傻子一样,易如反掌。说得难听点,在她眼中,他完全就是个低能。
真想不通,王爷怎么会看上这么难搞的女人……
与此同时,东方不败与贾襄同骑一骥,来到荒芜的大堤之上,头顶万里白云,脚踩滚滚江水,迎风而立,好不惬意!
方才马奔跑的快,贾襄生怕从马背上掉下去,早已忘了男女之防,一直紧紧抱着东方不败的腰,额头抵在他背上,双眼紧闭,脑中除了飒飒的风声之外,什么也没有。现在马儿一慢下来,她立刻意识到两人此时的动作多么的亲密,连忙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不料座下马儿后脚一抬,颠得她险些摔下去。幸亏东方不败反应快,反手扶住了她。
“这个意外告诉你一个道理:一定要过完河后再拆桥。”东方不败揶揄道。
贾襄无语,她不过是松开了手而已,这就算过河拆桥了?她若不松手,那就是占他的便宜。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怎能占男人的便宜……
东方不败笑悠悠道:“在占便宜与被占便宜之间,男人更享受后者。”
吓!贾襄大吃一惊,此人会读心术?抑或者是后脑壳上长了第三只眼睛?想到此,贾襄抬头瞄向他的后脑勺,没有第三只眼……
忽然,风吹发动,东方不败那头恣意散开的长发飞扬起来,打在贾襄脸上,有点扎,心里却说不出的悸动,仿佛有一股魔力,召唤她向他靠近。
贾襄立即闭上眼,一面深深地呼吸,一面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靠近,绝对不能……
马儿继续散步,风继续吹,两人又各自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贾襄忽然轻声开口:“东方不败。”
“嗯?”东方不败的声音也很轻,生怕破坏了她说话的心情,因为她的语气让他有种预感,她将要说的话,很重要。
贾襄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把头发束起来吧。”
“你帮我束吧。”东方不败的这一句话之中,也带着浓浓的叹息。
贾襄心一动,咬了咬唇,垂下头说道:“我不会束发。”
东方不败道:“我教你。”
听到这三个字,贾襄忽然觉得好心酸,替自己喜欢的人束发,原本该是一件多么欢喜的事……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一个最优秀的男子,然后,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