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中药丸塞回瓶中,戏谑的注视着谢蓝衣:“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扮猪吃老虎。”
谢蓝衣怔了半天,自己好好想了一回,这才恍然,恨恨道:“是石楠。肯定是她……”
必是自己闹了她的洞房,让梅遥出了丑,她心中不忿,因此悄悄的换了自己的药,难怪那些日子,她总是似笑非笑的对自己左摸又捏的,敢情都是在寻药。只是自己素日同她闹得惯了,倒也不曾多想,仍是嘻嘻哈哈的,拿了她百般取笑。
她将事情一说,贾襄倒忍不住笑了起来:“石楠这事却是做得好,其实当日我们三人同在都之时,我便同她商量过这事,只是后来又出了好些事,这事便一直搁置了……”
谢蓝衣不可置信的瞪着她:“原来是你们两个商量好的……”
叶飘零见她对贾襄横眉怒目,不觉甚感不快,开口打断她道:“你若不想要,如今也还没有几日,我帮你开付方子弄掉便是,包你毫无损,如何?”
谢蓝衣哽了一下,半日才闷闷道:“既有了,我便吃这一回亏便是,好歹生一个,日后对上官家也好有个交代。”言毕,闷闷的回房去继续睡觉了。
这边,贾襄失笑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由回眸对叶飘零一笑:“这个蓝衣呵……”暖暖的秋阳照在她的面上,越觉得她肌肤晶莹剔透,如冰似玉一般。
叶飘零轻轻一笑,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碎,抱怨道:“她一来一年,可不是平白的多个人在我们身边钻来钻去的,想来也令人烦厌得紧。”
蓝衣懒得再与叶飘零斗嘴,起了身,道:“我可走了续窝在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岛上当你的缩头乌龟,一辈子也都别出去了,我怕你一出去就永远回不来了。”
叶飘零悠闲的倚坐在椅子中,斜睨了她一眼,讥嘲道:“就凭他们,我若不想被他们找到,便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转个九九八十一圈,他们怕也认不出我来。”
谢蓝衣撇嘴道:“我却是牢牢记得有人前些日子被人追得七荤八素,砍得浑身血淋淋,最后还是跳了崖……”
她忽然睁大了眼,不置信的瞪着叶飘零:“你是故意的。”
叶飘零轻嗤了一声,不屑道:“你可真是后知后觉得很。”
谢蓝衣连连摇头,好一会才叫道:“我要去告诉宛然。”
叶飘零叹了口气,很是认真的看着她:“像你这么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难道你以为她到了现在还都不知道。”
贾襄确实已知道了,只是也并没有开始便看了出来,或这便是所谓的关心则乱,不过自她知道后,自己也是很吃了好些日子的闭门羹,因此,既然如今有这大好机会可以让上官凭也跟着吃些苦头,他当然不能放过。
谢蓝衣怔了下,没好气的又坐了下来,抬手指着叶飘零的鼻子骂道:“你居然连这种卑劣的苦肉计都能使得出来,你怎么也不脸红。”
难怪,我总觉得以他地能耐不至于才那么几日就被人揪了出来,更不至于被弄得那么惨不忍睹的……原来……
叶飘零长长的叹了一声,很是悲悯的看着谢蓝衣。
“蓝衣,你可知道这世上一向只有两种方法?”
谢蓝衣撇嘴道:“哪两种?”
“一种是有效地方法而另一种自然就是无效地方法……”
叶飘零拉长腔调慢慢说道。眸中闪过一丝恶意地光芒:“你与我最大地区别就是。我做事总会采取最有效地方法。而你做事。向来不用任何方法。”
谢蓝衣冷哼一声。抬眸看天。对他视而不见。然心中想想毕竟不忿:“你跟那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所说地那两个人当然便是萧离与岳离涵。
叶飘零点头笑道:“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地……”
谢蓝衣想也不想。脱口道:“上官凭可比你们好得太多了……”
“是呵。上官凭也是个聪明人呵。反正总有人会帮他地……”叶飘零若有所指地笑着。
谢蓝衣忽然僵住了,好一会也还是一声不吭。按说,石楠虽说狡黠手脚也极快,但若是想在自己身上先拿了药,再将药无声无息的换了送回来,自己却还懵然不知,这之中……
谢蓝衣恨恨的跳了起来:“上官凭……”她这一声大喝充盈了内力,一吼了出来,直震得庭院中花树乱颤,花瓣如落雨一般纷纷飘零,一时紫嫣红,煞是美丽。
叶飘零看看天色,抬手拍了拍肩,笑道:“少说废话,你若再不走,可就要又多待一年了。”语中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谢蓝衣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我去寻宛然说上一声。”
叶飘零笑吟吟道:“宛然一听说南山的幽昙快开了,就兴致勃勃的去了……所以,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去了,三刻钟后,水道就将重新关闭……”
谢蓝衣愕然,气得无语,这才明白叶飘零怎么忽然便有了这好兴致,坐在这里悠悠的跟自己东拉西扯,敢情他早都打算好了。
“你……算了,我走了,等明年,我再来……”她一面说,一面急急往外跑。
叶飘零闲闲的在后面提醒一句:“别忘了抱上你儿子。”
“谢谢你的提醒……”老远的传来谢蓝衣带怒的声音。
叶飘零看着她迅速离去的身影,不由轻笑起来。
谢蓝衣一肚子恼火,愤然冲进婴儿房中,这间屋子是贾襄一手建造的,极为精致小巧,一左一右两张婴儿小床并列排放着,一个小丫鬟正坐在一边做着女工,见她进来,赶紧起了身,笑道:“谢大侠来了。”
谢蓝衣正自窝火,也懒得理她,一指那两张床:“哪个是我家地?”她一向对小孩子没有多大耐性,孩子生下来已满了百日,她是一天也不曾带过,只是偶尔来看看。
那丫鬟怔了一下,就近抱起一个粉蓝襁褓的孩子,还不及说话,已被谢蓝衣劈手夺了过去:“我走了,你们夫人回来帮我转告一声。告诉她,我明年再来。”
这些话就别指望叶飘零能转告了,看他那模样,便知他是巴不得自己永远要来了。
那丫鬟点了点头,眼看她飞一般的去了,摇了摇头,重又坐了回去,安静的做她的女红。房中依然一片安谧,斜阳将最后的一抹余晖洒在屋里,那个粉红襁褓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黑溜溜的眼珠子迷惑的转了转,又迷糊的闭了起来。
谢蓝衣走后不多久,贾襄疾步走进房中,见了那小丫鬟不由愣了一下,蹙眉问道:“雪晴,怎么今儿是你在这里?”因为刚刚怀孕产子地缘故,她略略丰腴了一些,气度神情越显宁静婉约,眉目间更多添了一份满足与悠然,益清艳夺目。
雪晴忙起了身,笑道:“今儿雪雁有些伤风,怕传给小姐和公子,这才托了我过来。”
贾襄轻轻哦了一声,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雪晴与雪雁乃是琅琊岛上土生土长的人,雪雁细心,做事滴水不漏,她是极放心地。雪晴却是个痴儿,对自己喜欢的事情极其上心,近来迷上了刺绣女红,更是无论到
总是要带着针线,但凡天不曾塌了下来,她便一心一地,极少顾及其他。
这种性子让贾襄既好气又是无奈,也不忍斥责她,只得由得她去了。
“蓝衣刚才有跟你说什么没有?”她问道,看到床空了一只,她心中也自明白了。
雪晴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答道:“谢大侠似乎有说明年回来看您。”
贾襄应了一声,看着这个丫头,心中更觉无奈,暗暗决定明儿还是再寻一个丫头来与雪雁轮流照看孩子,这丫头就让她去女红房,也算是人尽其用了。她走到小床前,目光落在熟睡的孩子面上,不由会心一笑,伸手抚了抚孩子地面容。
谢蓝衣抱着孩子匆匆上了早已停在岛边的海船,那船甚大,走了起来也很是平缓。叶飘零对谢蓝衣地性子了解得紧,船上早已准备了奶娘,因此一路倒也不曾出什么乱子。
三日后,海船顺利停靠在东海边上,岸边上官凭早已焦急的等着。
谢蓝衣见了他,心中不由无名火起,只是旁边还有石楠、凌云鸿等人在,她却不好当众作,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上官凭无来由地吃了一记白眼,不由怔了一下,只是一怔,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推了开了。
宁夫人春风满面的挤上前来,抢过孩子抱在怀里,欣喜叫了一声:“我的乖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忙忙的伸手便去解那小小的襁褓,眼光落在孩子地下三路,顿时愣住了,茫然抬头问道:“蓝衣,你生的……是女儿?”
谢蓝衣心中虽想将上官凭抓了来狠狠教训一通,但在宁夫人面前却也不好失了礼数,闷闷道:“是个儿子……”心中已在考虑一会该如何讯问上官凭。
石楠敏锐的感觉到不对,立即凑了过去,只是一眼,已然哈哈大笑起来,半日才抬手指着谢蓝衣道:“果然不愧是谢蓝衣的‘儿子’,二十年后,可不又是一个活脱脱的谢蓝衣。”
凌云鸿对那孩子原本无甚兴趣,听了这话,不由乐了,赶忙上去一看,也自大笑起来。
谢蓝衣惊了一下,忙上前一步,抢过孩子,只是一眼,不由跌足叫道:“哎呀,这可弄错了,这是宛然的女儿……”
众人瞠目无语,过了好一会,石楠才捧腹大笑起来:“蓝衣,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谢蓝衣面上难得的有些泛红,恼道:“这个怎能怪我,这两个孩子原就生的有些相似……”上官凭与贾襄原是嫡亲的表兄妹,二人相貌颇有几分相象,孩子生的像倒也并不令人太过意外,只是谢蓝衣居然连亲生儿子也认不出来,却也可以想见她平日地惫懒。
宁夫人无语的瞪着这个媳妇,盼了这许多年,好容易盼到了孙子,结果忽然之间,孙子转眼就成了侄孙女了,这也实在是令人有些……
凌云鸿在一边正自大笑,此刻一听这孩子竟是贾襄所生,不由愣了一下,脱口问道:“这孩子,是我嫂嫂的?”一时心中恍惚怅然。
谢蓝衣被众人看的尴尬,没好气道:“错就错了,难道宛然还会亏待了那一个,你们也无需这么大惊小怪吧,宛然的女儿不就是我的女儿了。”
一面说,一面抱了那孩子,极是笨拙的拍了几下,谁知那孩子却并不承她情,被她抱的难受,竟张了小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谢蓝衣一见她哭,顿时慌了手脚,赶忙就近将孩子随便一塞,自己忙忙地退了两步以示无辜。
凌云鸿正站在她身边,他早已有了一对儿女,对于抱孩子,早已熟极而流。此刻极自然的抱住这个孩子,调整了一下抱姿,轻轻的拍了几下,那孩子便也很快止住了啼哭,张开了水汪汪的大眼,对了他甜甜一笑,露出一排粉红的牙床,可爱至极。
这边众人互看一眼,再看一边狼狈无比地谢蓝衣,心中当真既好笑又无奈。
琅琊岛上,叶飘零急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床上,一个圆滚滚、白胖胖地孩子咯咯的笑着,开心无比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贾襄叹了口气:“你别在我面前转了,你转得我头都晕了。”
叶飘零恨恨道:“谢蓝衣,这个祸害,我早该知道她就从来没有好事干。”
贾襄苦笑,心中很想说一句,若不是你拖着她东拉西扯,为了不让她在临走时见我一面,直扯到最后一刻,又何至于搞出这种乌隆来。
“抱也抱错了,等明年再换过来就是了,你这般转来转去地也解决不了问题。”
叶飘零急道:“我若是生个儿子,抱错了也就罢了,我这可是女儿,似谢蓝衣那等性子,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贾襄轻咳了一声,忍住笑意,不紧不慢道:“我倒记得,蓝衣似乎是你名义上的徒弟,似乎她这性子也是你教出来的……”女儿被错抱了去,她初时心中自也是焦灼的,只是后来转念一想,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年的事,待到明年换了回来也就是了,谢蓝衣想来也不会薄待了自己地女儿,这般一想,心中却也放得开了。
叶飘零摇了摇头,执拗道:“不行,我得找她去。”
“你打算怎么出去?”
“当初改水道之时,我曾留了一条暗道,下水潜行,大约半个时辰便能出了琅琊水道的范围……”叶飘零不甘不愿的交待着。他行事素来会习惯性的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因此悄悄留下了一条暗道,只是这暗道极其隐秘,没有一定的武功,
人能走得通。
贾襄对他的手段早已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意,只是问道:“你能出去,我是相信地。不过这个孩子呢,你打算带了他一同下水,然后往上官家换了女儿再下水潜回来?”
叶飘零一时语塞,无奈的走到床前,一指弹在孩子头上,骂了一句:“谢家的臭小子。”那孩子仰起头,望着他咯咯的笑,抬起肉嘟嘟的小手一下抓住了他的手,笑得舒畅已极。
次年八月,金桂飘香之季,午时将至的时候,谢蓝衣才得意洋洋的拖着个泥猴一样的孩子回来了,满身的泥巴,进门就见上官凭坐在那里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随口问,叫了丫头来带了孩子去洗澡。
上官凭咳了一声:“快中秋了,咳,该去东海了。”
谢蓝衣漫应了一声,忽然僵了一下:“你是要去换孩子。”她跳起来,大叫道。
上官凭闷头喝茶,好一会才无可奈何道:“你看看你把孩子弄成什么样了,这可是叶飘零地女儿,被你教成这样,他不定如何说呢。”
谢蓝衣原本并不喜欢孩子,无奈这个孩子就是喜欢她,又聪明好动得紧,七个月上就开始满地乱爬四处找寻谢蓝衣,不出几日就成了上官家的一道奇景,里里外外无不引为笑谈。宁夫人原不肯太接近她,怕的就是日后舍不得,却禁不住她三天两头的爬错地方,没过几日就成了心头肉,一时眼里手里也是离不得的。
十个月上就能跌跌撞撞的到处跑,见人就笑,一笑露出上下四颗牙齿,趣致得紧。再大一些,俨然成了野孩子,四处乱跑,胆子又大,抱着谢蓝衣就是不肯撒手,祸事惹了一堆。
谢蓝衣见她如此,反爱的不得了,连带着宁夫人,只差不曾将她宠上天去。
上官凭看着实在不成样子,忍不住教训几句,顿时被谢蓝衣与宁夫人双管齐下,骂得无言以对,只得闷闷的离开。眼看着离入岛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再忍不住,匆匆地打点了行装,就打算兼程赶往琅琊岛。
谢蓝衣恼道:“他若不满意,我们换换就是,我拿儿子换他的女儿,也算便宜他了。”
上官凭揉了揉额头,苦笑道:“就算你肯换,也要看叶飘零肯是不肯不是。”
他对这个孩子其实也是宝贝得紧,只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你这厢将她当了宝贝,又怎知别人是如何想法。
谢蓝衣怔了一下,愤愤道:“反正我是不去东海的,若是叶飘零要换,就让他自己来。”
一面说一面还不忘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掌,那桌子怎经得起她盛怒之下的一掌,顿时四分五裂,哗啦啦木屑碎片落了一地,谢蓝衣掉头不理,径自进去看孩子洗澡去了。
上官凭苦笑不已,坐在那里了好一回愣。却不提防那边宁夫人也得了消息,说是上官凭要去东海换孩子,立时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二话不说,指着上官凭的鼻子就是一顿好说。上官凭只得向跟着过来看热闹地父亲频频示意。
上官胤无奈,只得拿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来,却不料说了没有几句,便硬是被宁夫人一一顶了回来:“这孩子地外祖母可是你上官胤的妹子,外祖则是我哥哥,便算是上官家地孩子又怎么了?将来待她大了,招个女婿,不是一般的承继香火……”
上官胤与上官凭父子相视无语。
琅琊岛上,叶飘零抱着儿子也是不肯撒手:“谢蓝衣要换,让她自己上岛来换,要我送去,却是万万不能。当初她随手抱走一个,这可也不能怪我。”
贾襄一手扶额,看着那孩子,她心中何尝不是千万分的舍不得,只是依着谢蓝衣一贯的脾气,这个孩子怕就是上官家唯一的香火了。
她苦笑道:“这个……可是上官家的嫡子……”
“什么嫡子不嫡子,谢蓝衣跟上官凭又不是七老八十,让她再生几个也还是嫡子。”
贾襄无语,好一会才勉强找到话说:“那你不要我们的女儿了……”
叶飘零微微犹豫,半晌才咬牙道:“谢蓝衣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我不要了,最多,明年我们再生一个就是了。”
贾襄一阵无语,只好道:“既如此,这孩子就仍留在岛上罢,不过我们可说好,若是蓝衣来接孩子,你可不能留难……”
这年,临安上官家与东海琅琊岛,各自没有反应。
次年腊月,临安上官家正院之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之声,上官凭顾不得抱着孩子出来的产婆,匆匆推门就冲进了房里,谢蓝衣满头大汗,满面苍白的歪在榻上,见他进来,脱口第一句话便是:“你可不要送走我的宝宝……”
上官凭叹了口气,想着远在东海琅琊岛的叶飘零,不由暗自道了一声:“叶飘零,看来我也只能对不住你了。”
琅琊岛上,叶飘零春风满面的扶着大腹便便的贾襄在院中走着,一面走一面笑吟吟道:“这一回,定要生个女儿来,补偿我的遗憾。”
贾襄无语的抬头看着天空,天正蓝,白云苍狗,一时变幻不定。
时光易逝,岁月浅浅,一切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当若离再出现在贾襄面前是,她当真觉得浮生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