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了片刻,想起惊鸿酷似她的面目,不觉拧了眉。
“朕不要那半个,朕……一心想要的,是另外的半个……”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灼热。天下绝色多有,贾襄固然是天下无双的美人,却也并不那么的无可取代。
我所想要的,只是那个从容淡定,偶尔会在花丛中回头一顾的女子……
“前些日子,朕去了一趟闵家村……”他道。她没有接口说什么,只是一径的沉默着。
“小月很好,她和猛子成亲了,还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他继续的说着,语气中有着深切的怀念:“朕有时想,若是当初朕不曾想得太多,后来便不会有那么多的事,如今也就不会弄成这个模样……”
她怔了一下,眼中便有些酸涩。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岳离涵,你若是不想那么多,你就不是岳离涵,我若泰然处之,安然随心,我也不是贾襄了。
说到底,我们心中都有更重要的东西!
你想要南岳朝廷和睦、上下一心,想要后宫风平浪静、太平无事,所以不敢承诺太多,不敢给我太多……说到底,我在南岳无根无基,你的后宫根本容不下我!而我,却又有太多的不甘,不甘心做后宫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更不甘心对其他女人卑躬屈膝……
我想要的高贵与完整,你不是给不了,你只是下不了狠心,也不肯付出代价。
你一心希望我能够退一步,你却不知道,这一步,我若是退了,我便再不是我了!
“我想要留在中虞……”她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你要朕帮你留在中虞……”他抿了唇,问了一句。
“是!”她很干脆的点了头。
“就算朕答应了,萧离会肯么?”他慢慢道,心中越发的烦郁。到了今天,你毕竟还是不肯让这一步,毕竟不肯留在我身边。
“我会说服他的……”她淡淡道。只要你肯帮我,我总能说服他。我已厌倦了,我想要一个平衡,我会小心的保持好这份平衡,安然在中虞过我想要过的日子。
叶飘零……她心中微微的酸痛了一下,眸中便泛起了淡淡的水光。
对他们,我已再无眷恋,也不再有奢望!
岳离涵走了,贾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坐回千秋椅得心神俱疲。不过,总算是说服了一个了,下一个也就不会那么的难。
她叹息的想起萧离,其实……他远比岳离涵更难说服。
“你们两个,看够了没有,人都走了,还藏在那里,很有意思么?”她扬声道。
精致的小木屋后,传来嘿嘿的笑声,谢蓝衣与石楠灰溜溜的从屋后冒出头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后面?”谢蓝衣摸摸鼻子问了一句。
她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看你走的那么爽快,我就知道必然有鬼,听得可还满意?”
谢蓝衣哈哈一笑,满不在乎道:“知我者,宛然也!”
石楠则是皱了眉,好一会才道:“你有把握能说服萧离么?”在目前的形势下,这个办法不失为一个办法,却绝不能算是上策。
贾襄淡淡道:“人都有劣根性,那就是……若是自己实在得不到,那么也决不能拱手让人……”这就是岳离涵虽然不甘,最后也还是答应下来的缘故。
而萧离不同,他是实实在在得到过的人,所以也必然的更加难以说服。
“跟叶飘零走罢!”石楠忽然开口道。
她摇了摇头。神色宁静:“不。我不想这样做。起码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愿意跟叶飘零在一起。我也不愿意我是在被迫无奈地情况下。选择他。
随他一路远遁。将所有往事尽数丢弃在身后地烟尘中。这也是我所不屑为地。
若是将来我真地随他远走。那也只是因为我想要随他而去。绝不是因为走投无路……
更何况。叶飘零。他究竟是怎样地用心。谁又知道……
他说。他不在乎江山。他只是来玩上一场……
他说。他原本只是觉得有趣。所以想要玩一场横刀夺爱地把戏……
他又说,他在玩的过程中,不小心动了真情……他说,他是真心的……
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说的基础上,他是这么说的,似乎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话有真假,情有真伪,即使一切都是真的,又有多少的份量呢……
岳离涵、萧离,他们也并不都是虚情假意,只是……他们都划定了一个度,在这个度里,可以予取予求,超出了这个范围,他们就不肯再给予一分一毫。
而我所要的,恰恰不在那个范围之内……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不能,我也不愿折辱了自己……
她绽开一个清婉如水的笑:“这般的好天气,却在庭院之中默默相对,愁云惨雾,岂非白白辜负了天时。有谁愿意陪我出去走上一走的?”
谢蓝衣哈哈一笑,立刻举起手来:“若要出门,怎能少得了我!”她素性潇洒,极少会做坐困愁城之事,眼见贾襄神色,便也乐得不提,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石楠笑笑,没有反对。
三人稍稍的收拾了,相偕出门。贾襄一面在都最为繁华的金雀大道上闲逛,一面笑道:“换了张面孔,其实还真是轻松了许多,至少可以四处闲逛,不致太过引人注意!
她昔日不爱四处闲逛,一个极大的原因正是因为那张面容过于惊世骇俗、引人注目。
谢蓝衣嘿嘿一笑,调侃道:“这也就是你,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恨不能再引人注意些!”一面说,一面拿了眼睛意有所指的瞄了石楠一眼。
石楠妩媚一笑,明眸流转,微嗔的白了谢蓝衣一眼,只是一眼,早已酥倒了旁边路过的一名男子,只是痴痴愣愣的望着她,连眼也舍不得眨上一眨。
一边的贾襄看到这一幕,不由扑的一声笑了起来。
三人中,石楠娇媚动人,贾襄水秀清雅,走在中间的谢蓝衣却是俊美潇洒,一路走来,男男女女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谢蓝衣哈哈大笑,走到一个小摊旁,随便的拨了一下,挑了两支式样稍稍新式的钗,回手在二人头上一人插了一支,洋洋道:“一人一支,可千万莫要吃醋打了起来!”
谢蓝衣素来一身蓝衣,简便惯了,石楠但凡不在棠胜苑,也极少穿的花枝招展,贾襄更是早已习惯了一支荆钗,一袭素衣的装束,因此三人立在简陋的小摊前,买些廉价首饰物件,倒也并不觉如何刺目不谐。
那小贩见来了主顾,忙又取出了一堆俗艳之物,在那里滔滔不绝的介绍着,一面夸着自己的东西,还不忘拿了眼睛偷偷瞄着二女,收钱之时还不忘叹了一声:“公子真是好艳福!”
谢蓝衣摸摸鼻子,点头道:“正是正是,果然好眼福!”
有心无力,只有看看的福分呵!至于艳福,还是免了,且不说石楠浑身是刺,便是贾襄其实也不是好招惹的主。身后的那几个男人,更是无一不是如狼似虎,难以对付。石楠在一边将她的话听的真切,嗤的一声便笑了起来,贾襄也是笑得眼儿弯弯,心中欢愉。
离了这座摊子,向前走不几步,前面忽然便来了一
目秀的锦衣童子,向着三人深深的施了一礼:“三位T[那童子约莫十一二岁摸样,生得甚是俊俏,衣着也极华丽,举止虽看似有礼,眉目之间却是趾高气扬。
谢蓝衣心中便有些不快,一挑剑眉,停下了脚步,瞄了那童子一眼:“有事?”
那童子怔了一下,显然不曾料到谢蓝衣言辞这般的无礼,好一会,才道:“我家老爷有请三位上楼一叙!”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往后面指了一指。
谢蓝衣抬头一看,那座酒楼的牌匾在将斜未落的夕阳辉映下,发出闪闪的金光,耀人眼目,却正是“金玉楼”三个大字。谢蓝衣面现艳羡之色,点头感叹:“好……”
那童子见她赞好,不觉得意,笑道:“这楼正是我家老爷开的!”
谢蓝衣斜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好……俗气的楼!”
那童子原本洋洋自得的面色顿时成了泥土色,僵在那里,好一会没说话。
贾襄与石楠都是笑了个倒跌,谢蓝衣耸耸肩,一手一个的揽了,笑吟吟道:“二位娘子,我们继续,今儿爷请你们吃馄饨!”她随手一指,正正的点着前方一个小小的摊位,一面早已被烟熏得微微发黄的招牌“张记馄饨面条”在寒风中萧瑟的飘舞着!
三人叫了老板要了三碗馄饨,刚刚在摊上坐得定了,那个童子却又过来了,显是吃了些排头,原本白皙如玉的左脸颊上一个硕大的掌印,五指分明,触目惊心。
“求公子救救小人罢!”那童子哽了一下,深深一拜,已然眼泪汪汪。
谢蓝衣把玩着手中的一双筷子,讶然道:“小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宰相门人三品官,似我们这等穷鬼平民,可实在受不起你这一礼呵!”
贾襄微笑了一笑,谢蓝衣素来最为厌恶的便是这种狗仗人势之人,有意作弄教训也实是平常之事,她其实也并不意外。石楠也是笑吟吟的,只在一边看着热闹。
那童子僵在那里,心中实是委屈至极,待要跪地求饶,却又面上难看、心中不甘,若是不跪,又怕回去受罚。他毕竟年纪尚小,平日里何尝遇到过这种事情,被人爱理不理的丢在一边,不觉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索性哇的一声便已哭了起来。
那店家刚巧送了馄饨来,一见竟有人在自己的摊位上放声大哭,不由愕然。
谢蓝衣原本只是不喜他狗眼看人低的模样,因此将他晾在一边,忽然见他一下便已哭了起来,自己也愣了一下,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贾襄摇了摇头,柔声向那童子道:“莫要哭了,待我们吃完了馄饨,再去那金玉楼寻你家老爷一叙便是!”
那童子只是哭,一面哭一面道:“老爷说了,若是三位不肯上楼,要打折了我的腿……”
那店家在笑吟吟的放下了手中的馄饨,开口劝解道:“三位客官便随这位小哥走上一遭罢,他年纪小小,便有得罪的地方,也只看在年少无知的份上饶了他罢!”
谢蓝衣原也无意与一个孩子斗气,只不过是看不得他年纪小小,便只看衣冠不看人,趾高气扬、目无下尘,因特意给些苦头他吃吃而已。此刻见老板也出面说情,便轻嗤了一声,嘲谑道:“小子,今儿张老板替你说了情,我也便不为难你了,把脸擦干净了,爷跟你走上一趟便是了!”一面说,一面自怀里掏出一粒金豆子,随手丢在桌上,那金豆子便在桌上滴溜溜的滚了一圈,夕阳下,散发出炫目的光彩。
那老板倒吃了一惊,忙道:“公子出手豪阔,只是这金子本店却是找不开的!”
谢蓝衣一来喜这老板心善,而来也是存心想给那童子一些颜色看看,因拍了拍衣袖,起了身:“那就先记在账上罢,改日我还来这里吃馄饨!”
那童子面色更白,拭干了眼泪,怯怯的站着,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他家虽极阔绰,金银尽多,似这般拿了金豆子随手洒的事,倒也不曾见过。
那店家于是哈哈一笑,爽然道:“公子既这般说了,那我也就谢公子赏了!”
那童子垂了头,在前面引着三人一路径上金玉楼,那金玉楼虽则名字俗气,内里的陈设摆放却都是清雅合宜,丝毫不见粗俗。
谢蓝衣随口笑道:“这楼名取得甚是俗气,里面却也还罢了!”
那童子低声解释道:“这楼名其实是因我家老爷姓金,我家夫人娘家却是姓玉,因此才建了这所金玉楼……”
谢蓝衣恍然一笑,因转头笑道:“他日我们若是也办一家酒楼,却不知要取个甚名字?”
贾襄抿了嘴笑,却不开口。
石楠调侃道:“宁石楚,宁死楚!当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好名字!”
谢蓝衣翻个白眼,三人正说着,却有人自包厢笑吟吟的迎了出来,对着贾襄行了一礼:“数年不见惊鸿姑娘,姑娘越发神采夺人,又得佳婿,实在可喜可贺!”
贾襄怔了一下,旋即恍然,知道此人必是曾见过惊鸿,因此忽然在这楼上瞧见了楼下的自己,便特意的请了自己上来一叙。
她挑了黛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一笑,问道:“阁下是……”
那人客气的笑笑,道:“在下金牧之,都人士,七年前曾往金华,有幸在燕子楼得见姑娘一舞,当真是天上少有,世间无双……”
谢蓝衣在一边听他说了这么一通,早已大感不耐,她素来不是个怕事的,又最受不得别人可怜兮兮的求恳,因此才会登楼一叙,如今见这人原是认错了人,将贾襄当作了惊鸿,顿时便没了兴致。何况贾襄身上麻烦已多,她也实在不愿再闹出事来。
因懒懒的打断道:“姓金的,这是我家娘子,与那燕子楼并无丝毫关系,你可睁大了眼,莫要信口雌黄,随意玷污本公子的家声!”
她一面说着,一面揽了贾襄的肩,转身便要下楼离去。
那人哈哈一笑,赶忙上前几步,拦住三人去路,笑道:“这位公子莫要生气,原是金某不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三位海涵!”青楼女子赎身嫁人者历来虽是层出不穷,然一旦脱离了青楼之地,却大多讳莫如深,毕竟青楼经历实在并非光彩之事。
贾襄斜睨了谢蓝衣一眼,抿了唇,轻轻的笑了一笑,知她是怕自己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说出这话来。因向那金牧之道:“阁下确是认错了人了……”
那金牧之见谢蓝衣说了这话,不由一笑,他本无勉强之意,只是偶见故人,忍不住相邀一二而已。
正欲让开身子,让三人离去,忽而却见贾襄明眸顾盼流转,似嗔非嗔的斜睨了身边之人一眼,又向了自己微微一笑,眸盈三千春水,笑如回风舞雪,一时风流婉转,绝世无双,身子不觉酥了一半,心中陡然生出无数感慨。
他确是见过惊鸿地。燕子楼头白玉笛。惊鸿一舞倾金华。那种惊艳之感。即便是多年后地今日。他仍会时不时地想起那年月下远远眺望地那翩然惊世地一舞。
月下一曲春波绿。犹似惊鸿照影来。
那时。他不过是一名普通商人而已。并没有足够地财力去完成夙愿。待到他功成名就。家财万贯之后。金华却早已没有了惊鸿地消息。只是偶尔仍能听到有人感慨地提及惊鸿之舞。也正是因为心中地这份遗憾。在他独坐金玉楼上。忽转眼见到楼下一身素衣。容貌酷似惊鸿地贾襄。才会忍不住邀她一叙。其实委实没有任何其他地心思。
“不瞒诸位。再过十数日。便是我虞王陛下地三十生辰。金某想请惊鸿姑娘入宫舞上一曲。不知姑娘可肯成全……”他忽然冲动地脱口而出。
贾襄怔了一下。微微地蹙了眉。淡淡道:“金大人。你认错人了!”她是绝不愿与任何皇室牵扯上丝毫关系地。一个岳离涵一个萧青。已使得她身心俱疲。不堪负累。
金牧之笑了起来。他原本邀了三人上楼。确是存了几分叙旧、了愿地心思。并没有想邀惊鸿进宫地意思。毕竟。惊鸿成名也有好些年了。十八岁少女地舞姿清婉夺目。腰软腿韧。柔若无骨。那种逼人地风华。又岂是年近三十地女子所能比拟地。
只是……这个女子,似乎有些不同,他深思的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若不是容貌实在酷似到连嘴角那粒细小的朱砂痣的位置也是一般无二的话,他还真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优雅绝俗,清艳仿若芙的女子会是当年的那个青楼女子。
一般无二的长相,却有着天壤之别的气质。惊鸿毫无疑问是个美人,却也并不是绝世无双、难得一见的美人,他自己的妹妹,若单论长相,便要胜过惊鸿一筹。
他金牧之,本是个贫寒之人,只因有一个美貌的妹妹,因此才有了今日。只是,如今虞王专宠雪妃,他的妹妹已失宠许久,之所以还能有今日的地位,只是因为有子傍身,不过,雪妃如今也已有了身孕,若是一举得男,那宫中必然要生出夺嫡之事来。
云皇后早已过世了,太子之位也是岌岌可危,如今,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因此,他才想要在虞王的生辰之际,送上一份大礼,好为妹妹寻个助力。
惊鸿在他心中原本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是,只是因为刚才的淡淡一笑,他便忽然改变了心意。雪妃,在进宫前,也不过只是红袖阁的一介琴师而已。
我手中已准备了三名绝色女子,一直在寻找第四个。
只是,绝色女子实在并不易得,绝色而又才艺出众的女子,更是难能可贵。
谢蓝衣有些无趣的看着眼前的人:“我家娘子并不会跳舞,你认错人了!”
金牧之回过神来,呵呵一笑,道:“金某怎会认错惊鸿姑娘!”
他向谢蓝衣拱拱手,笑道:“这位公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这天下三分,最为尊贵之人莫过于南皇北帝与我们虞王,公子如此冷淡,未免太过不智!”
谢蓝衣撇嘴,正要反唇相讥,贾襄忽然伸手拦住了她。
转头向着金牧之淡淡一笑,她开口道:“金大人如此诚意相邀,我若再行拒绝,反伤了和气,不过我已有多年不习舞技,只怕御前献舞,已然是有心无力了!”
金牧之愣了一下,不由的皱了眉,好一会也不曾开口。
原是想要借着惊鸿惊世的舞姿来吸引虞王的注意,如今看来是不成的了。不过,她年纪也不小了,又有了夫家,便是入了宫,只怕也是多有不便,不若放弃了也罢!
他忽然便觉得自己有些犯傻,怎会只因了这个女子的一笑,便莫名其妙的想要将一个年纪已然不小,又有了夫家的青楼女子送入宫去为帝王献艺。
贾襄看出他的意思,不由轻笑起来,眸中清光潋滟:“不过,我于音律略有所通!”
他抬了眼,一眼见了她的笑颜,心中便又是一阵迷糊,竟是脱口而出:“好,那便是音律,只是不知姑娘熟知哪种乐器?”
“笛子罢!”她略一沉吟,缓缓道。
傍晚时分,三人才辞别了金牧之,下了金玉楼,径回小院。金牧之听过了贾襄的笛,只是没口子的赞好,越发坚定了心思,于是邀三人吃了饭。贾襄不欲引起他的怀疑,提及谢蓝衣之时,便隐晦的表示想为谢蓝衣求官之意,金牧之自然连连点头,笑得越发亲切。
谢蓝衣懒洋洋的,若不是被贾襄私下拧了几下,她根本连眼尾都不愿扫一下金牧之。
夜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带着冰冷的冬之气息。
贾襄仰起头,叹息道:“又是一年了!”淡淡的星光照在她沉静的面容上,如斯清冷。金牧之的意思,她怎能看不出来,不过,他的打算是必然会落空的。
“为什么忽然想要进宫?”
谢蓝衣开口问道,还不惜用上这术,这实在不合你一贯的行事风格。
“我想要见见虞王,跟他好好的谈上一谈!”她平静道。
虽然我也能通过虞嫣毫不费力的见到虞王,但是,我还是觉得,最好莫要让她知道。
沉默了一个下午的石楠忽然开口道:“你若真是想要留在中虞,确实该去见见虞王!”他毕竟是中虞的皇帝,中虞虽然国力不比南北二朝,却也并不光光只是一个空架子。
贾襄点头道:“我正是这么想的!”
强隆不压地头蛇,我已得到了岳离涵的默许,若是再能够得到虞王的支持,想来萧离也不得不退上一步,她苦笑了一下,我希望他能够退上这一步。
虞嫣……我是不敢信她的,她与叶飘零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约定,我不知道,也不愿冒失的去试探,所以我只有选择另一个人。
冬日的月色依然极尽清美,月儿正是将圆未圆时候,贾襄懒懒的拥坐在床上,并无丝毫睡意,她的睡眠一向不好。窗子轻轻的响了一声,有人悄无声息的滑了进来。
她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好一个良辰美景夜,怎的却不陪你的情郎去?”
谢蓝衣耸耸肩,满不在乎的笑笑,利索的跳上床上,伸手抢了一半的被子去:“我这人一贯贪新忘旧,最喜窃玉偷香……”
贾襄一时失笑,淡淡的月色恰如流水一般自打开的窗户倾泻而入,照的房内几如白昼一般。只是夜凉如水,自窗外透了进来的寒气,让她不由自主的微微瑟缩了一下,有些嗔怒的踢了谢蓝衣一脚:“又不关窗户!”
谢蓝衣舒舒服服的缩在被子里,无所谓道:“凉些才好,省的我又睡着了!”
今晚上我可是来说话的,不是来睡觉的。
贾襄叹口气,躺下来,伸手掖紧了被子:“楚大娘,有话请讲罢!”
“跟叶飘零离开不好么?”谢蓝衣干脆的问道:“我虽然不曾去过琅琊岛,可是能够让叶飘零留下的地方,必然会是个好地方!”
她摇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蓝衣,你觉得叶飘零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知道,我看不透他!”谢蓝衣迟疑了一下,答道。
“我也是……”她慢慢道,所以我不敢跟他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不知道除了你我还能够相信谁。这个天下,爱是最为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只有利益是最可信的。
“我很想说服自己相信叶飘零……可是我不敢……”
即使他是可信的,他是真心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够有这份勇气去接受。
“蓝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就是那个被蛇咬了的人……”
宛然懒散的坐在椅子上,这几日的天气都是极好的,无风无雨的,温暖干燥得让人几乎疑心这是否真是冬天。
有人在后面猛然用力的推了一把秋千椅,椅子于是高高的荡了起来,划出一个惊人的弧度,她猝不及防之下,几乎便要摔了出去。手中的一本棋谱一个拿捏不住,高高的飞起,书页在空中哗哗的响着,落在地上。
稳住微微倾斜的身子,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始作俑者,她道:“你今儿又闲了?”
谢蓝衣懒洋洋的在一边坐下,漫不经心道:“你也真是,就不能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摔了出去,粉面煞白,小嘴微张,好好满足一下我英雄救美的心态……”
贾襄无语的白了她一眼,知道她是闲的慌了。这几日过得极平淡无波,平淡得让她几乎觉得是在梦中。或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让人有些胆战心惊的宁静。
将近年关了,这几日,院子里日日有人在收拾着,清扫、祭祖,换上各色鲜花,让她不自觉的想起数年前的金华。这两年还真是不曾好好的过上一个年,她想着。
“石楠呢?”她问道。
谢蓝衣还未及说话,已有人笑吟吟的接口道:“来了!”
贾襄转头看时,见石楠正从月洞门口袅袅婷婷的走来,浅淡的月白色折枝堆花锦祅下衬了一条石榴红金线裙,越发觉得娇媚夺目,仪态万方。
“因了我的事,倒是累得你们陪我一同在中虞过年了……”她笑了一笑道。
石楠挥挥手,无所谓道:“江湖中人,本没那般多的讲究,论起来,我倒还真愿在这里过了这个年,总好过回了北轩见了那两个人成日里腻歪在一起,活脱脱的恶心死我!”
贾襄知她说的两人便是骆子俊与冷于冰,于是扑的一笑。
“听说都有上元灯节。极是热闹。到了时候。我们一同去看……”谢蓝衣忽然想起来。便笑嘻嘻地插口道:“届时定要去多猜几个灯谜……”
贾襄怔了一下。立时便想起叶飘零曾说过地话:“都地上元灯节是出了名地。待到那天地时候。我陪了你去看灯!”
说这话地时候。灯光盈盈地照在他地面上。是一种莹润地光。
她有些微微地惆怅之情。于是叹了口气。慢吞吞道:“我也听人说过渑都地上元灯节!”
“听谁说地?”谢蓝衣随口问道。
“叶飘零……”她蹙眉。补充道:“我们见面前地那个晚上。叶飘零忽然对我说上元灯节极其热闹。说要陪我一同去看灯……”
谢蓝衣摸摸鼻子,嘿嘿一笑,抬手扯了一下石楠所坐的藤椅,拉得那张秋千椅一阵左右的摆动:“石楠,届时我们也一同去看看罢扯扯那人的后腿。
石楠笑吟吟的,眸中闪动顽皮调谑的光芒。
贾襄慵懒的舒展一下四肢,随口道:“蓝衣,你既这般无聊,何不去调教调教你新收的好徒弟,却总是在这院子里走来走去的!”
谢蓝衣打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无甚兴趣的打了个哈欠。
“撇开长公主不说,璇儿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贾襄道。她知道谢蓝衣素来不喜虞嫣,连带着对虞璇也不甚热心。
“上官凭不是收了一个徒弟么,他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何必我去费那心思!”谢蓝衣理所当然的将上官凭给推了出去。
石楠在一边于是长叹了一声:“可怜的上官凭……”
谢蓝衣撇嘴,好一会才道:“虞璇来找过你!”
“是么?”
“我将她打发走了,我说你身子不适,需要调养!”
贾襄漫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石楠问了一句:“何时进宫献艺?那姓金的可曾说了甚么?”
“说是腊月十九日,他会差人来接我的!”贾襄淡淡道。
“如今倒好,宛然成了惊鸿,惊鸿成了宛然,我想着那日岳离涵的面色都忍不住想笑……”谢蓝衣哈哈笑着,然后道:“我虽素来对叶飘零很是不屑,不过,他想的这个法子,那可真是绝了……”
石楠扑的一笑,忍不住凑趣道:“我有时会想,若是你去见萧青,不知叶飘零会将你弄成谁的模样……”
“上官媚儿就不错么!”谢蓝衣立时来了兴趣,急急插口道。
贾襄怔了一下,不由的叹了一声,问道:“七妹那里怎样了?可有消息?”
人生原就似流水,这份恨与怨,过上十年或者二十年,渐渐被流光抚得平滑,二十年三十年后,子孙满堂。
毕竟还是没有缘分呵……
她浅淡的笑起来,不过……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