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闪了一下。他却抬手握住她的肩:“母后已跟你说得很是清楚了,你何苦还这般执拗……”他回手在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轻绢:“这是文佳皇后留下的。除了前面的几行字,没有人能看懂后面写地是什么。母后让朕拿来给你看看,她说,或者你能看懂……”
贾襄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那张轻绢,只是一眼,她就忽然变了面色,轻绢上隆飞凤舞一色的英文花体字,似熟悉又似陌生。她默默的扫了一眼,将那张白绢还了给萧离。
“这上面说,她不后悔来这里,她很喜欢孩子,可是终究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皇帝为她求医问药了很多年,可惜她让他失望了。他死了,她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东西,所以决定陪他一起离开……”
他沉吟的看着她,她也就笑笑,忽然问道:“我若不能生育,皇上会为我求医问药么?”
他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她又笑了笑,慢慢道:“皇上是不会这么做的,即使是装装样子,也不会……”没有哪个皇帝会要美人不要江山,不同的是宗实在很是聪明,他愿意花心思去哄文佳皇后,哄的她死心塌地,心甘情愿。而她面前的这个,连装样子都不屑。
他宁可花了心思布了局,引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去,也不肯说上一句软话来骗一骗自己。她好笑的摇摇头:“皇上既然早知道文佳皇后不育之事,为什么不阻止我吃药?”
萧离苦笑了一下,她尖锐的让他无法招架:“你的事情……朕不知该如何解释……”
宁家与皇室早已有了密约,天香女生来体有异香,出生之后,宁家便会喂服药汁,从此日常便无异香。此外在某些时候,宁家也会配一些药物定时给她服用,按说根本不会怀孕,可是宁馨儿却在十七岁那年怀了身孕,让他一度乱了手脚。
好在她本就是个任性地,莫名的便弄丢了孩子,他听到了这个消息,没有太过于伤心失望,反而觉得很是松了一口气。
贾襄靠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地愣,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宁馨儿是非常不喜欢吃药地,连带着她闻见了熬好的中药地气味也总是会不舒服,因此她极少喝药,多数时候都是合成了药丸吃,记忆中幼时确实有过几次生病,却都偷偷的将药倒了,没想到反而种下了祸根。
“我累了,不送皇上了!”她淡淡的开口。
贾襄伸手掩住檀口,遮住一个哈欠,起了身,她懒懒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也睡不足!”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倒先怔了一下。
明嫣不曾在意,只是低头打量着手中地绣活,拿了针线约略地比划了一下。随口道:“可能是天气太热了些……”
贾襄微微的笑了笑,眸底闪过一丝轻痛,却是一闪即没,快地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秀迎匆匆的进来,将贾襄正歪在榻上跟明嫣说话。便笑着上前禀道:“娘娘,季七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罢!”贾襄看着满面欣喜地明嫣不觉一笑,吩咐了一句。
秀迎应声下去后不久,季晗便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她笑着指着一边地锦凳:“在我这里,只是随意就是!”相处日久,她便愈加喜欢季晗。季晗是个聪明而不外露的女子,有一些些的小心机,却并不让人讨厌。含蓄内敛又温存,说话又总是恰到好处,温润熨贴。
季晗行了礼坐下,笑着问候了几句,才向明嫣道:“我这枕头也不是甚大事,只是素日与你交好。使你做了一副。将来留个念想,你可莫要魇住了。反使我心里不安。”
“明嫣,这宫里虽置了冰,其实也还热得紧,你去冰库要些冰来,做些酸梅汤罢!”
明嫣一愣,抬眼看了贾襄一眼,不好推拒,只得起了身,出去了。
她一出去,季晗便觉得有些尴尬,又知贾襄支开明嫣必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心中越发七上八下,惊疑不定。
贾襄沉默了一会,起了身,走到妆台前,取出一只小小的匣子,递给季晗:“七妹,你与明嫣素来交好,这个东西,你且收好了,他日我若有事牵连到明嫣,你便将这只匣子交给皇上,只说是我的意思,求他放了明嫣出宫……”
季晗心头惊了一下,抬了头看她,贾襄神色安然如常,从腰间解下一面小小地令牌:“持此令,可以随意出入宫闱,若是皇上并无牵连明嫣的意思,又肯放她离开,你便将这只匣子毁了罢!”
季晗听她语中之意,不由轻轻颤栗了一下,低声道:“皇上与娘娘素来恩爱,何以娘娘今日却会说这等丧气话儿。”
贾襄浅浅一笑:“七姑娘,你是明白人,未必不知道,又何须在我面前装傻。”
皇上将于重阳佳节之日选妃,已是胜京人人皆知之事。自己自打回京之后,连宫中事务也尽数推说身体不适,尽数交了给三妃,宫里宫外谁不知道。
季晗惊了一下,她原本心中就有事,被这般一说,立时唬的跪了下来:“娘娘……”
贾襄将锦匣与令牌一同交了给她:“我原本并不想连累你,只是如今看来,这宫里也委实再无合适的人选,少不得还是请七姑娘多多费心了……”
季晗沉默了一会,终于伸手接过,低声道:“娘娘的懿旨,季晗怎敢不遵。”
季晗心事重重的出了凤仪宫,袖中的小小匣子与令牌咯得她生疼生疼的。
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压抑与后悔,早知如此,今日本不该来的。
她垂着头,慢慢的前行,她是有些畏惧贾襄的,这个皇后娘娘有一双沉静安详几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更有一种千帆过尽的寂寞,这种深沉的寂寞与伤怀自己明明是可以解开的,因着某些原因自己却不敢去解这个结。
这是一个早已延续了数百年的结,这个结若是解的不好,便是不测之祸,即便解的好了,也无人会感激自己,不怪罪只怕已是开恩了,因为她早已知道了,却直到今日才说……
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她惊了一下抬头,入目的是明黄的衮袍。她无声的退了一步,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季晗参见皇上!”
那人沉默了一会,慢慢的问道:“你从凤仪宫出来的?”
她有些惊疑不定,垂首恭声应了一个是字。
“她还好么?”一如既往的平淡声音,隐隐的含着几分几乎察觉不出的关切。
她的心不争气的跳了几下,有些莫名的紧张,仔细斟酌了一番后,她慢慢道:“皇后娘娘身体还好……”这是一句极聪明的回答,我看着觉得她身体还好,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知。
她无声的从浓密低垂的羽睫下悄悄地观察着他,他地面色平淡的不起一丝涟漪,瞳孔却轻轻的收缩一下。显然有些心神恍惚。她心中越发的不安。还有丝丝的歉疚,鼓足了勇气,她低声道:“皇上既挂念娘娘,为何不去看看她?”
她从不是个多嘴的人,此刻却忍不住说了这话。实在是,那位素来清冷自持地皇后娘娘今日的表现太过诡异。她的一言一行,竟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萧离看了季晗一眼。她地眼神微微闪烁。他一眼便能看出她所言不尽不实。她不敢也不愿扯进来。肯说了后面地一句。已算是违背了她地初衷了。
“去罢!”他淡淡道。不意外地看到眼前地少女行了告退礼后。悄无声息地快步离开。
看她。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她一向是执拗的。所有地真相。
该知道地不该知道地。如今她都已知道了。如今。放在面前地。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逼着她吃药。只是……她是绝不会肯;另一条。便是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冒着她可能怀孕地危险继续与她在一起。直至,她真地怀孕。然后……永远地决裂……
她是个看似平和其实激烈地人。他难以揣度。若真是到了那一步。她会如何应对。
他在心底长叹了一声。忍不住向南看了一眼:岳离涵。你若是朕。又会如何做呢……
荣瑜在身边轻轻地叫了一声:“皇上……”
他回过神来,有些眷恋的看了一眼凤仪宫方向:“去春晖宫……”
明嫣悄悄的走进凤仪宫的时候,贾襄正懒懒的靠在软榻上打盹。最近她越发的懒散了,心中的牵挂与不舍也已慢慢的洇了开来,明明此刻已经可以将事情透了出去,可是却总心有不忍,她垂着眸,默默的盘算着,想要寻出一个两全之策,却总也想不出。
明嫣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娘娘!”
她抬了眸,淡淡的一笑:“喜酒喝完了么?”
明嫣点了点头,有些兴奋:“今天很是热闹呢,皇上虽不曾去,也派了人送了贺礼……”她叽叽喳喳的说着,谈着新奇的见闻,俏丽的小脸上有着激动的光芒,更闪动着一些希冀。
贾襄看她雀跃的模样,不由一笑,伸手捏了一把她的俏脸:“我的明嫣也想嫁人了呢?”
明嫣俏皮的吐了吐香舌:“我才不要那么快嫁人,我还想多陪娘娘几年!”
贾襄微微一笑,慢慢道:“我怕你是陪不了几年了……”
明嫣只道她是在调谑自己想要嫁人了,倒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嘻嘻的笑。
贾襄神色倦怠的叹息了一声,对于萧离,她早已是死了心了,甚至连敷衍也都懒得了。相安无事他不愿意,在一起了又总是顾虑太多。
你怕我断送了萧家的江山,我却恨你寡情薄幸,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够深、不够厚更不够……无怨无悔、相偕终老。
贾襄懒懒的坐在桂花树下的圆形挂椅上,圈椅散漫的摇晃着。自打从清凉山回宫,她就不曾出过一次凤仪宫。对外只说身体欠佳。需要静养。凤仪宫外谣言纷纷,明嫣有时会愤怒的在她面前提及。她却总是托了香腮漠然地笑着。
至于凤冠礼服,那是久已不曾上身的了,凤仪宫闭宫已久,人人只以为皇后娘娘是得罪了皇上,却也无人来做那雪中送炭之事,倒省了她再花心思来敷衍人。
明嫣悄悄走了过来,低低的叫了一声:“娘娘……”
她懒散的抬了眼,笑了笑:“你这几日不是很有兴致的忙着中秋么?”
明嫣扁了扁嘴,无可奈何道:“娘娘根本就没有兴趣,我忙着也觉得无趣……”
贾襄注意到明嫣意兴索然地神情,心中不由泛起了一抹微微的心疼,拉住明嫣地手,她笑道:“你有兴趣就好,今年中秋,我同你两个人过罢!”
明嫣明净的眼闪了闪:“真地?”
“真的……”她笑起来,伸手捏了下明嫣粉嫩的脸庞。
最近一直在犹疑不决,难免影响了心境,想来明嫣也被自己弄得有些郁闷了。
罢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若舍得,自己又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她起了身,拂去早已落满肩头的桂花,笑道:“陪我出去走走罢!”
明嫣欣然的点头。
春晖宫中,上官媚儿柳眉轻扬:“皇后娘娘在御花园?”
“是!”小太监谄媚的笑着:“奴才刚才正在御花园里给小姐折花,一眼便瞧见了皇后娘娘和她身边的明嫣……”
上官媚儿点了点头,轻轻的笑了一下。好些日子不曾见了,去了凤仪宫几次,却都被拒之门外,心中隐隐约约的知道她的反常估计正是因为那药起了效果了,只是若不能亲眼见着,难免有些不着实,也不好凭白的就随便说。
上官媚儿默默的看着她,忽然便觉得有些伤感,心中也空落落的。她缓步走了过去,弯腰行了一礼:“许久不见娘娘,娘娘风采依旧,媚儿心中实在欣慰得紧!”
贾襄浅浅的笑了一笑,温和道:“承媚儿的情,几次来凤仪宫探视我,只是我身体实在不好,不能相见,心中也实在愧疚得紧!”
贾襄眼看她远远离去的背影,忽然就笑了笑:“明嫣,今儿晚上,你令御膳房做些酸梅汤来罢!顺便多取些蜜饯,越酸越好!”
明嫣愕然了一会,忍不住低声叫道:“娘娘……”
她原就会些医术,这些日子下来,贾襄的身体状况别人不知,她岂能不知。只是贾襄既然不说,她心中虽疑惑至极,也并不曾说破。
贾襄拂了拂衣袖,冷冷道:“有人已等不及了,我若再不给点症状,岂非急坏了别人,何况拖来拖去,拖的却是我的身子,我又何苦来!”
内殿之中,幽幽的暗香袭人而来,重重幔帐因风而动。
季晗一眼见了贾襄,心中不由一颤。贾襄在宫中一直仪容端庄雍雅,每每见她之时,总是发髻一丝不乱,神色宁静优雅,今日却是大不相同,非但鬓发散乱,面上犹且睡痕隐隐,一副慵懒艳媚之态。连她身为女子,乍一眼见了,也觉怦然心动。
贾襄本也没料到明嫣会将季晗带了进来,忽然见了季晗,倒唬了一跳。
明嫣噗哧一笑,道:“今儿七妹进宫,说是中秋到了,带些节礼来,顺便还有事要请教娘娘,我就带了她进来了!”
贾襄淡淡的笑了一笑,抬手示意季晗坐。
明嫣便走到她身后,俐落的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贾襄笑着伸手将桌上的蜜饯碟子推了一推:“我这里也无甚好的,你若合口味,就吃些罢!”明嫣扑的一声笑起来:“都是些酸掉牙地东西,七妹可得小心着些!”
季晗抿嘴一笑,果然伸手拈了一粒,放入口中,只觉酸甜可口,倒也吃地津津有味。
贾襄忍不住笑了笑:“看来倒该恭喜七妹了……”她斜斜的歪在榻上,神色安宁,笑得温雅,眸中却隐隐有些失落。
季晗心中没来由地酸了一下,低声道:“娘娘……”
很多原先想说的话,如今却再一个字说不出来。
贾襄伸手拍拍她,含笑道:“你既爱吃这些,过一会子,我叫明嫣去给你包上几包,其实我倒不是很爱吃,只是应个景儿……”
她说着应景地话,眸中便有了一丝冷冷的寒意。季晗默默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蜜饯碟子,那碟子几乎是满的,显然贾襄确实并没怎么吃,那么……她……
她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寒,脸色也微微的泛了白。
明嫣一直站在贾襄身侧,却并没注意到她的面色,只是笑道:“我先去包蜜饯罢,很快的,一会子就回来!”
贾襄也就点了点头:“去罢!”
季晗看她去了,沉默了一会,轻轻道:“或者不会那么糟的……”她声音极小,离着稍远,便不能听清。
贾襄微微的笑起来:“或者罢!”
季晗不敢再提及这个话题。只是露出一个极勉强的笑容:“前儿听谦循说,他素有头风,时常睡不好,去年用了娘娘的菊花枕,倒觉得好些,因此我今儿却是向娘娘取经来了!”
贾襄愣了一下,有些茫然,自己想了好一会子。才苦笑道:“敢情又是蓝衣拿了我的东西做了人情去……”一面说,毕竟笑起来。却也懒得磨墨,只是随手拿了螺黛,取了张纸,将菊花枕的方子抄了下来。自己略想了想,却又在下面抄了几行字。
“这时节菊花多,以前在西皖之时,燕大人曾到我们府上吃过几次饭,我也抄几个菜单一并给了你,只是菊花乃是寒凉之物,你却须忌讳一二,莫要动了胎气……”
季晗脸上一红。低声道:“还不确实知道是不是真有了……”
贾襄笑着将方子递了给她:“既然疑心着。却还是小心些地好……”
季晗点了点头。二人又随意的聊了几句,贾襄顾自拿了茶喝。却给季晗倒了杯酸梅汤。
季晗犹豫了一会,忍不住提醒道:“娘娘该少喝些茶才是!”
她自幼在大家庭中长大。人又仔细,于这些鬼蜮伎俩知之甚深。眼见贾襄口口声声的令自己注意,自己却随意而为,禁不住出言制止。
贾襄轻轻的扬了眉,淡淡一笑,有些无谓,却还是放下了杯子:“劳七妹烦心了!”
“去查上一查罢……”他一字一字的慢慢道。
阴暗的角落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应诺。
算算时间,该是在清凉山行宫的时候有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谢蓝衣离去地那个晚上,贾襄坐在烛下,静静的看着手中那粒药丸,她地面上是一种奇异的凄婉。
看过很多次她吃药地情形,却都是随手捏破了腊层,那么满不在乎的丢进了口中,从来不会迟疑那么久……
他苦笑起来,那药其实并不是最后一粒,他知道,只是……却问不出口。一直有些疑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拿了那药丸来说事,如今总算是知道了……
原来她只是第一眼便看出那药丸已被人换了,所以迟疑了一会,可是终究还是吃了,或者……她是想要赌上一把,看看最后的天意……
如今这个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她所想要的……
或者,她后来也想通了,不想再继续考验什么,所以一再的拒绝自己……
只是……天意弄人……
原来最后……终究还是,只能决裂……
凤仪宫中灯光昏暗。宫外的假山阴影出,有人正在轻声的闲聊。谢蓝衣原本已过去了。忽然听到隐约传来的落胎之语,不由自主地便停了步子。
“这宫中这些日子邪气是旺了些。非但是皇后娘娘出了事,就连季家的七姑娘也忽然就落了胎……”
“可不是,跟皇后娘娘还是同一天落的……”
先头说话地那人低声的叹了口气:“你说这季家七姑娘这不是自找的么,黑灯瞎火的,都啥辰光了,还往宫里跑,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还一点不知道顾惜……”
谢蓝衣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季晗……
那两个宫女依旧在低着声说着:“如今可不是皇后娘娘,是先皇后娘娘了,真是可惜了的,那般的容貌,这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谢蓝衣无心再听,悄无声息的滑入了凤仪宫,俐落的自侧殿直入内殿。
重重地帐幔之中,隐约见到有人安静地躺着,谢蓝衣心中越发的不安而发虚,她悄悄走了过去,感觉自己地心脏在胡乱的跳动着,紧张到手心直冒冷汗。
贾襄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平静而安详,若是胸口仍在起伏,她几乎便要以为那是一个睡着的人,而绝非尸体。可是那地确是一个睡着的人,她默默的安慰着自己,只要睡上一个月,她便能醒转过来,依然悠闲的在花中行走,闲适的靠在榻上或做着女红或敲着棋子,嘴角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明净如水的眼眸笑吟吟的看你的时候,便漾起层层涟漪……
有人淡淡的开口:“不用看了,她已死了……”
她惊了一下,冷冷的瞪了过去,却是一愣。萧离静静的坐在榻上,面色清冷而憔悴。不过数月不见,他竟已老得多了,眉心蹙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眼角纹路也深了许多。
“不用看了,她已死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僵硬而冷漠。
“我北轩宫中能人虽不多,死人与活死人总还是能够分清的,一颗假死的药丸,我若是不想深究,抬抬手也便过去了,我若是想要深究,谁又能瞒得过去……”
他疲惫的笑笑,低声道:“她死了,是真的死了,莫要说一个月,一年十年一百年,也再不会睁开眼睛了……或者二百年后,这世上还会再有一个天香女,只不过,我们都看不到了……”
伊人已去,再不复返,凤仪宫的黄色琉璃瓦却依旧在阳光下发出变幻流离的绚丽光芒。
石楠觉得自己地双目有些疼痛,她伸手掩了一下,苦笑道:“这琉璃瓦实在有些刺目……”
上官凭默然了,轻轻的叹了口气。
二人很快的内殿寻到了明嫣,她面色憔悴,双目红肿,怀里紧紧地抱着雪球,蜷坐在棺木边上。内殿门窗皆关的紧紧的,灯火通明,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贾襄出事后,笑笑与秀迎早被萧离遣回明华宫,这内殿之中更是等闲不让人进。
殿中放置了一具水晶棺木,透明的水晶在明亮的灯火的辉映下闪动着七彩的光芒。
殿内因长时间的门窗紧闭,弥漫着一股近乎腐朽的味道,不浓,却刺鼻,石楠忍不住伸手掩住鼻子。
水晶棺之中,有人安静的躺着,一身素淡地白衣,却越发衬出绝尘地容姿。只是一眼,石楠便别过头去,再不肯看,眼眶早已红了。
上官凭忍住微微的心酸,走上前去,细细地看了一回。
石楠低声问道:“是她么?”声音早已哽咽了。
“是她……”她听到上官凭极为肯定的声音。
“我不清楚,娘娘似乎早已料到了,那天晚上荣公公带了东西来,说是皇上赐给娘娘的,娘娘就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叫我出去候着,又对我说不用害怕,她早已安排好了……”
石楠的眉心跳了跳,不由转头看了上官凭一眼。
上官凭开口问道:“皇上几时过来的?”
明嫣摇了摇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荣公公是二更过一刻的时候过来的,三刻不到,皇上急匆匆的过来了,那时候娘娘已经咽气了,地上好大的一滩血,还有个娃娃……”
她伏在石楠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石楠双目通红,低头抱着明嫣,脸色冷如冰霜。
上官凭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滋味,苦笑了一下,又问道:“皇上可曾说什么?”
明嫣只是摇头,泣不成声。
石楠冷着脸,尖刻道:“关于这个问题,难道上官公子不该去问萧离么?”
上官凭被她一句话堵的面色发青,一阵尴尬。
被冷落在一旁的雪球转动着灵动的黑眸,疑惑的看着众人,随即轻轻一跃,窜进了上官凭怀里。上官凭抱着它,想起它的主人,不由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皮毛,叹了口气。
雪球见他温善,便吱吱的叫着,伸出小爪子,去扯他的衣袖。上官凭带了几分的疑惑的看着它,它于是抬起另一只小爪子,指着南面的多宝格,叫个不停。上官凭心中一动,随着它爪子所指的方向一路行去,在多宝格前站定,打开抽屉,取出其中的一只玉匣子。
雪球便吱吱地叫地越发开心。黑溜溜地眼中闪着激动地光芒。石楠也不觉抬了眼去看这小雪貂。满眼疑惑中又带几分希冀。上官凭屏气凝神。极为小心地打开玉匣子。目光落在匣子里。有一瞬间地呆滞。石楠见他神色有异。脱口问道:“是什么?”
话音未落。她也已瞠目结舌。只因雪球已然恶狠狠地扑向了那只匣子。上官凭一个不当心。玉匣子已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碎成几块。匣中地雪莲落了一地。
雪球欢叫一声。跳下地来。捧起一朵雪莲。大口地啃了起来。
石楠气得倒跌。指着雪球骂道:“畜生果然就是畜生……”
上官凭苦笑起来。暗骂自己糊涂。居然去指望一只小畜生。
“我去寻皇上问个究竟罢……”他开口道。心中毕竟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其实已无多问地必要。可是隐隐地却总存了一丝侥幸地心理。希冀着贾襄还有一线生机。
石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上官凭出了凤仪宫,在外面寻了个侍卫。得知萧离如今正在御书房中,便快步向御书房而去。御书房外。荣瑜默默的守着,他也瘦了一圈。精神更是萎靡不振,看到上官凭,不由现出几分惊喜的意思。
“上官大人,您可终于回来了!”
上官凭有些无奈地发觉自己已俨然成了多数人心中的救命稻草,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还请荣公公帮我通传……”
荣瑜摇头道:“皇上已交待了,若是上官大人来了,请您直接进去即可!”
上官凭点了点头,伸手推了门进去。只是一抬眼,他便怔了一下。
萧离平静的坐在书桌后,神色淡定中有着说不出的憔悴与疲惫:“不用多礼了,坐罢!”他慢慢的道,声音暗哑。
上官凭施了半礼,安静在下首坐好。
“她死了,我很是后悔,当初我若是听了你的话,如今就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