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一道道凉水泼下,不用几个时辰就能冻成冰人。
随后赶到的太医和医女匆匆进了内室,出来的时候,梁帝觉得自己仿佛在面临末日审判一般。
这个时候,仿佛他们才是权利的至高者。
“托皇上洪福,无心姑姑缓过来了。”
回宫前,梁帝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让人在蓉嬷嬷身边生大火。
不知者谓之原谅,知者乃知这才是极大的酷刑。
蓉嬷嬷的哀嚎响在豫王妃的窗前,声声拔高,渐弱。
梁帝抱起贾襄,用身子温热她的体温,一口一口的含住,喂下汤药。
像婴儿一般抱住她,来回的用脸颊蹭着她冰凉的脸。
这天,梁帝宣布罢朝一日。
贾襄又看到了那白光,那熟悉气息和温暖,他轻轻的抚着她的额头,又轻轻地述说着:“襄儿,快了,你千万不要放弃。”
一直在说快了,可却一直让她辗转反侧,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滴温热的咸咸的水珠,滴入她的嘴里,之后身体渐渐温暖了起来,感觉到光影的晃动。
他又不见了。
贾襄吃力的睁开眼睛。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娘娘你昏睡了两日,可总算醒了。”里外顿时活络起来,不见了乾元殿熟悉的素月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陌生的宫女。
“娘娘?”贾襄嚼了嚼这个词。
“皇上已经下旨,封娘娘为贵妃,赐号湘。”那名嘴快的宫女答到。
“皇上呢?”
“皇上去豫王府看豫王妃了。”
贾襄因那滴落到心上的水而提高的心,终于又恢复了正常。
“因为王妃前两天夜里小产了。”
历史总是奇迹般的喜欢重演。
当初救豫王妃后,梁帝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今日豫王妃伤自己后,梁帝依然选择了在她身边。
以史为鉴,为什么人类总是这么健忘呢?
感觉到有手指在轻抚自己的脸颊,贾襄睁开了眼睛。
今日再次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梁帝,没有预期的欣喜若狂,只是一双清冷疏远的眼睛。
梁帝伸手抹过贾襄的眼睛,让她闭上双眼。
“好好的养病,朕的贵妃。”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无讽刺。
一种悲凉笼罩在昆谕殿内,瑟瑟入骨。
“皇上,该歇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该早朝了。”
梁帝这才恍然,自己居然已呆坐了大半夜。
“摆驾乾元殿。”他的声音恢复了空旷,清冷,一下子回到了几年以前的漠离。
又成了那个掌控一切的帝王。
可是,今夜摆驾乾元殿也让盛公公着实心惊。
熟睡中的贾襄不自觉的向温暖靠近,梁帝为她拢了拢被子,抱着她睡下。
无论他们的心有多远,至少身体是近的。
次日清晨,贾襄醒时梁帝已经高坐庙堂了。
如果不是身边枕头的下陷,真要误昨夜的温暖是一场梦。
梦里的他为什么要说:“我真后悔为什么救了你?”
如今贾襄倒有些不懂梁帝了,不懂他白日的讽刺,不懂他夜里的温暖。
他的反复让贾襄忐忑不安,说是无情,为何夜里又如此这般,说是有情,又情何以勘。
之后的日子可以算是贾襄在这大梁后宫,顿时成了炙手可热之人。
即使贵为皇后,也不能长夜留宿梁帝的寝宫乾元殿。
可身为贵妃的贾襄不仅留了,而且仿佛还将永远的留下去。
梁帝大袖一挥,阻绝了来自各方的议论。
新年将至,宫里充满了节日的欢愉。
梁帝独宠湘贵妃至夜夜留宿乾元殿,二人仿佛平凡夫妻般同吃同住,引来朝廷内外一阵哗然。
贾襄感觉,就想沪指跳空高开,让人心惊胆战,总想着一定有回调的一天,只是不知是何时。
乾元殿外的梁帝为贾襄营造了一个童话般的王国,她成了大梁后宫执掌生死大权,甚至能左右梁帝决断的女人。
以前的梁帝决定的事,绝没人敢劝阻,能劝阻。
可是如今只要湘贵妃一句话,梁帝总能宠溺的看着她:“就依爱妃吧。”
“爱妃”,这个称呼许久以前梁帝就不用在贾襄的身上了,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那声“湘儿”却不知何时又消失无踪了。
除夕前夜
梁帝在凝露台设宴,邀来远道而来的各地青楼歌舞伎献艺,一片升平。
舞台正中的女子尽管浓妆艳抹,贾襄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眠香楼,花艳姑娘。
那个一碗药,绝了自己后患的女子。
她无限尽力,可惜依然舞得不上台面,众人皆好奇今年怎么选了这么个蹩脚的舞娘在御前献舞。
贾襄赫然转头,凝住梁帝的眼睛。
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都知道了。
梁帝在众目睽睽下含住,贾襄微颤如迎风玫瑰的唇,咽下了她的话。
“朕,什么都不想听。”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如同凛冽的冰刀没入贾襄的眼睛,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爱妃不喜欢这舞么?”他朗声道,不待贾襄回话,“来人,将此女拖出去杖毖,将推荐她的伎坊查封,一干人等照此发落。”
梁帝拉着贾襄的手,外间的人看他柔情蜜意,冲冠一怒为红颜,染红了后宫一双双美丽而诡谲的眼睛。而他却在无声的诉说,是你杀了她们。
明知是他的狠毒,可贾襄依然不能不自责,为何曾愚蠢的以为能骗过他,愚蠢的以为自己可以骗他开启时空的契机。
她笑着流泪,一滴滴都落到了他的嘴里。
除夕前夜的一场血腥屠戮,却成就了梁帝深情的佳话。
成就了贾襄恶毒的名声。
他如恶魔般的控制着贾襄,陪他演出了这场戏,他从主演成了导演,她是否成了他的潜规则?
华薇夫人挺着肚子颤巍巍的上前,眉间掩不住的喜庆,一手抚着肚子,仿佛一离手,肚子就要掉在地上似的。
豫王妃仿佛一枝寒梅,清峻的上前,优雅的露出笑容。那种笑容让贾襄觉得心寒,那是洞悉了某种秘密的笑容。
贾襄恍恍忽忽的任众人拥着前行。每个人的眼神里都藏着落寞,贾襄只觉以前的种种都如梦幻,还好自己做梦都是清醒的。
正在此时,却见众女顿时安静了下来,偷偷整理头发和衣襟,梁帝领着一行人正向这方靠近。
贾襄等跪着高呼“万岁”,头上传来遥远的“平身”,一只手大手已经伸到了贾襄的眼前。梁帝在众人面前扶起贾襄,惹来一种朝廷命妇的窃窃私语。
“爱妃,你看谁来了?”梁帝带着贾襄转身望向身后。
“臣,西晔国韩立扣见公主,祝公主福寿安康。”一名穿着异族服侍的中年男子上前。
梁帝转头示意玉妃上前,西晔国使者一一见礼。
之后韩立才缓缓道来,原来西晔国国王病重,皇后也累倒了,老国王希望临终前能见公主一面。
至于这公主却没指定人选。西晔国一直依附大梁生存,国王病重,继承者自然要得到大梁皇朝的认同,老国王想见公主一是父女之情,二恐怕也想探探梁帝的心。
“爱妃不是一直都想回家么?”梁帝对着贾襄道,“朕以忠孝治天下,爱妃的心意,朕自然要准的。”
不容回答,不容拒绝,贾襄不知道梁帝这么做的原因,是第二次被驱逐吗?
玉妃的脸色有些苍白,凌淑妃上前提起:“皇上,玉妃姐姐不也是西晔国的公主么?”
梁帝没开口说话,玉妃飘摇了几下,倒在了地上。一是全了孝女闻父病重的孝心,二是躲开了离宫的命运。
这天的夜宴可谓宾主尽欢。湘贵妃要回家省亲,真真是后宫一大幸事,梁帝最宠爱的妃子要离开了,岂不是该拍手庆贺。
只留下贾襄在心里嘀咕,事事难料。想回家却不是回这个家,这一去不知是否会穿邦,也不知会面对什么命运。
除夕夜宴后,梁帝拥着贾襄观看盛世烟花。入天的璀璨荣耀,落地的冰冷寂寥,让人感触颇深。
贾襄侧脸看向梁帝,哪知道他也正看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要离开的关系,烟花的映衬下,今夜的他格外的醉人,除去眼神不算。
他的眼神深沉复杂,交织着不舍与决绝,像漩涡一般迷惑了放下心防的贾襄。
这一夜,一切又回归美好。
不知是不是团圆的气氛刺激了贾襄,一想到眼前的罪魁祸首硬生生掐断了自己的希望,对他又是踢,又是咬。
喘息中,只听得梁帝道:“你这个恶妇”
一切趋于平静后,只见遍体鳞伤的梁帝,轻拥着完好无缺的贾襄,虽然青青紫紫是难勉的,道:“你又喝醉了么?”
贾襄也万分好奇,那仅有的醉倒的一夜自己和他是怎么做过的。
“和今夜一般野蛮。”梁帝轻轻答道。
之前的误会仿佛都烟消云散般,两人又回到了夜阑殿的温暖。
梁帝亲自送至大梁皇宫的最后一道宫门昊天门外,带着无数的奇珍异宝,贾襄踏上了她“回家”的道路。
贾襄笑着,默默的对梁帝道别,不,是永别。
梁帝面色沉重的看着她,仿佛要将最后一眼永远印在心底似的。
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了贾襄,梁帝那夜的种种和今日的种种,让人不寒而栗。
梁帝派了三千精兵护送贾襄回国,领兵的将领关将军威猛严肃,贾襄被他周身的寒气和杀气冻得不敢近身,战场上出来的人,气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贾襄感觉到,梁帝是把自己当作囚犯一般在囚禁,与衣锦还乡有天壤之别。
自己在他的计划里,究竟扮演了怎样重要的角色呢?
一行人几乎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西晔国。
迎面而来的便是皇后的亲子,贾襄的亲弟弟三王子之旬。监国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到来迎接大梁皇朝的使者。
不深处其境,贾襄也不知道自己回国的象征。
西晔国柔妃生的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与三王子之间的争斗在国王病后日趋白热化。
贾襄的到来是不是象征了梁帝的选择。
这几日贾襄只是安静的呆在老国王的床前侍奉,他早已神智不清,偶尔苏醒,也极为短暂,只握住贾襄的手,仿佛是在请她一定保住西晔国。
其余的人忙忙碌碌,不见踏入这里半步,更是无人过文贾襄的真假,自己的母亲,那位长得和自己七分相似的女性,也只是在初见面时落了几滴眼泪,之后便投身到了王位的争夺战中,贾襄虽然天真但是并不算愚蠢。
明知这天家的无情,但依然被眼前的冷暖给再次清楚的提醒了。
穿越成公主的人,想必才是天下最可悲的穿越。
贾襄的名声再次雀起,梁帝支持三王子篡权的游戏到最后都归根在了贾襄的身上。君王为博红颜一笑,悍然干涉别国的内政,仿佛不再是丑闻,而是家喻户晓的罗曼史了。
这,红颜祸水的王冠,梁帝非常轻松的就戴在了贾襄的头上。
贾襄曾经以为自己碰到了他的真心,可如今又不确定了。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是临时起意,还是布局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