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雪,我开车载着刘虚燕毫无方向地往前走,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伙奇装异服的男女跟在后面,张着膀子朝我们吼叫着,像群疯狂的野狗。刘虚燕很害怕。我故作镇定地告诉她,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安慰她不用担心。”
“她告诉我:以后可能不能在这上班了,这些人是这儿的常客,经常光顾这里。特别是那个左眼上有道刀疤的叫毛子,他杀过人,坐过劳,而且心胸狭窄,谁要是冒犯了他,他都记仇的。”
“我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拍拍,安慰她:要是记仇,打人也是打我。再说以后你反正也不用去那上班了,以后也见不到他了,不用怕。”
“此后,我和刘虚燕每天呆在一起,日子就这样快乐又温暖地向前延续着。有时候我带着她去骑马,看影展,逛街,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们会坐在公园木椅上背靠着背晒太阳。当我接到叶昌航和孙晓倩的婚礼通知时,甚至感觉如释重负般开朗。”
“那是零四年一月六日,我依然记得,那天早晨的雾霾胧罩着城市的每个角落,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电台不停播报着大雾天气,能见度不足五米之类的话题。叶昌航和孙晓倩的婚礼安排在某五星酒店的大厅里。我记得刘虚燕那天穿着身裸色绸缎面的蝴蝶边套裙,外加一件黑色坎肩。刘虚燕挽着我的手臂缓缓走进会场时,我明显地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像海绵一样被吸咐过来。我自信满满地体会着这种被人羡慕与嫉妒的快乐中。当然,更让我振奋的是叶昌航和孙晓倩在看到我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的尴尬神情,他们可能是万万没想到我会来参加婚礼,或者他们更害怕我会来搅了场子,让他们丢尽脸面。”
“我努力地扮演着一个绅士该有的风度。面带着微笑走到他们跟前,异常和顺地恭喜他们俩。其间叶昌航低头不语,我知道他觉得歉疚。”
“那是上午十点多钟,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太阳丝毫没有绽放的意思。我陪着燕在一盆枯萎的秋海棠旁边坐下,她的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刘虚燕平静地告诉我说:没事的,我在想,你让我每天都跟活在梦境里似的,让我的生活像泡在蜜罐里的花朵,倘若某天我们不得已分别,那我肯定会无所适从,不晓得怎么办才好了。我告诉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无论天涯海角。你若是前生,我便是你手心里的朱砂痣;你若是湖水,我就是沉在你心坎里的石子;你若是蒲公英,我便是轻轻将你托起的风。反正,我是追随你的。”
“她去洗手间的空当,我站在大玻璃窗前,看着天边泛出的一丝光线。应该说的是,这样的阴雾天也实在看不出什么景致,万物被胧上层灰白。刘虚燕从转角走过来时,我们默契地相视而笑。就在这时,一个黄头发男人向这边靠过来,他与我擦身而过,我看到了一张狰狞的脸,眼上有条长长的刀疤,像老树皮上的瘤。不止如此,这个男人还顺便把一只冰凉的水果刀扎进我的身体,这件事情,他只用了短短的几秒钟。一切进行得太快,我还来不及喊痛,脸上还来不及收去笑容。我听见他操着实在难听的语气,对我说:小子,我说过你会付出代价的。接着,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扬长而去,就跟他旁若无人地溜进来时一样。我看见刘虚燕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嘴里哼着歌,随手从桌上捡了一支玫瑰,边拿到鼻间嗅,边款款走过来,有如公主奔向城堡般移向我。我轻轻地合上衣襟,按住热乎乎的伤口,微微地翘起我的嘴角,尽量站得像个潇洒的王子,以迎接她送过来的拥抱。”
叶帆的双肩在微微抽动,他像似干干地哭,却没有泪水。他小声道:“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在灾难面前,我只顾着安慰她,说没事,自己却感觉到无能为力,那么的无助。我当时身体没有一点力气,像只漏汽的球,直挺挺地滑到地上。我想着,当时这丑态,定是要让我以后都抬不起头来。紧接着,我进入了无休止的昏迷。”
“醒来是在三天后的傍晚,刘虚燕就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手撑着憔悴的脸庞。她哭了。我抚摸着刘虚燕的头发。告诉她,自己定会履行对她的承诺。”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风雨停了,街道开始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城市的灯火逐渐隐藏起来了,黑暗里,只看得见雾蒙蒙的路灯,照在湿漉漉的大街上。服务员早已收了桌子,告知这里早已打佯,下了几道逐客令。叶帆告诉她,早已与老板打了招呼,只留下茶水即可。询了老板,当即按照吩咐,相应的点心茶水一样不少地端上来了。
叶帆小声问夏络缨,道:“不知道你还有没兴致听下去?”
夏络缨沉默不语,拿了一包糖,用银匙往杯子里探了几次,都不成功,最后却将杯子扫到了地上,整杯咖啡泼下了地。夏络缨小声道:“你说吧,今天即然知道了,你不妨全说出来,听过了,也不过是哭一场的事。”
叶帆微微一笑,道:“就是你不让我说,不说出来,我也憋不住。”说完,替夏络缨添了茶。“出院后,我带着燕去了南方。燕的言语变得很少,她时常静静地靠在我的肩膀上,眼神显得十分落寞、疲惫。我也就慢慢地开始变得沉默了。那个时候的南方阴冷而潮湿,阴雨连绵不绝地持续了大概两个星期,直至我们返城的那天依然是淅淅沥沥地下着细沙般的小雨。”
“回来的那个夜晚,我们大吵了一架。原因是,她在飞机上不停地与身边的一个西装革履的海归男聊天,对我十分冷漠,仿佛完全忽视我的存在。她们从印度的泰姬陵聊到********大草原,并且相互留了联系方式,她们还相约明年去漠河观看北极光的奇景。我明显感觉到,她们之间隐藏着暧昧的神色。这让我异常尴尬。”
“两天后的早晨,我从床上惊醒来时,燕已不在身边。桌上有她信。她说,其实她根本不是我了解到的模样,她不值得我为她付出,她无法再面对我,让我忘记她,也不要为了她做些无谓的蠢事,更别去找她,就只当之前的所有记忆都是一场虚无飘藐的梦境。她的署名写的是:一个生活在黑暗里的女人。”
“我的心瞬间像被掏空似的。我瘫坐在床上,半晌才回过神来。颤抖着不停地按着打火机,却始终点不燃嘴里叼着的烟。我发疯般地将它们摔向对面的墙壁。那刻,我真希望自己突然发生什么意外死掉,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对于我都是无所谓了。”
“我径直去了她的家。搜遍每一间房,却始终找不到她。门卫告诉我,燕确实是在这住过几个月,不过已经搬走了,去了哪不知道。只仿佛看见过她坐着某辆黑色越野车回来过,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着她的还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我接着又去了那家酒吧,问遍所有的服务员,都告诉我,燕在那次被我拉走后就再也没来过。”
“刘虚燕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命中,全无任何预兆地离开了。甚至连解释或理由也没给我,就任凭我一个人孤独地****心头的伤口,承担着无尽的思念与煎熬。我依然不停地找她,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城市,在报纸上登寻人启示,在论坛上发过贴子,还印过无数张小广告。但这些都是无济于事的,两年后,我清楚地明白,她已经彻底离开了我,像重重沉进海底的石头一样消声匿迹了。”
“我于是去了国外,一年后,我回来。叶昌航和孙晓倩办了宴为我接风,他们俩不时表现出对我的歉疚之意,我却不以为然。直到那天,孙晓倩告诉我关于刘虚燕的事情,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年叶昌航一直很自责。他去找过我,发现我每天都泡在酒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于是为了让我早点从悲痛中走出来,就请了人暗中照看我,这个人就是刘虚燕。其实她并不是个学生,她是酒吧的陪酒女,外地来的,抽烟、喝酒、吸毒,她需要大笔钱来维持自己的需求。”
叶帆苦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我以为世界上有什么样的好人,会替一个成天烂醉如泥的人收拾残局,会对这样一个废物好。孙晓倩还告诉我,刚开始,叶昌航见我只是在酒吧和刘虚燕见见面,但后来叶昌航逐渐发现我对她的感情,并且我已经当真。那个时候,叶昌航异常害怕,害怕我知道真相后受伤更深,他越发感到不安自责,他认为自己又一次办了坏事。直到婚礼宴会上,我被那个”毛子”捅了一刀,叶昌航才知道,他这样做是多么的愚蠢。他不在乎我带着刘虚燕怎么怎么地到处炫耀,但是就在我说要娶刘虚燕的那刻,叶昌航明白,他不能再让我们继续下去了。于是,他给了刘虚燕一大笔钱,让她离开我。”
“这样的事实,比我以为她抛弃我还要糟糕。原来我一直像个猴子似的在被人耍着玩,还总认为自己多么了起,多么风度翩翩。这所有一切都是要归功于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叶昌航,如果当初我没有与他相认,说不定就不会惹出这样多的麻烦。世事总是难料,每当我面对他时,我的心都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焦灼不安,就像被万千蚁噬一样痛苦。”
此时,天边已有了灰蒙蒙的光。路灯熄了,细雨蒙蒙中,有稀稀拉拉的车辆从道上驶过,溅起水花来,洒在路边的小树上。
咖啡已冷,两人各喝了几口,却是沉默不语。
早班的服务员开了店门进来,拿了抹布水桶,四处清扫起来。其中一位推了门进来,看见灯下神色黯然的两位客人,满面油光,像是两樽雕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问道:“两位需不需要早点?”
叶帆抬起一双浮肿的双眼,道:“不必了,我与齐老板打过招呼的,天亮即走,单已接过了,你只管忙你的。”
服务员点头,退出门去。
夏络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小声道:“送我回吧。”
外面阴冷异常,叶帆扶着夏络缨,迎了细雨上车,两人再无二话。
回到夏家时,夏络缨为了避免参与进父亲和肖莉的吵闹中,尽量加快脚步上楼。接着是无休止的怒骂、撒泼,就连严严实实地合上门窗也是无济与事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看见父亲的婚姻摇摇欲坠。那年母亲为了挽救父亲的心而生了她,现在肖莉为了挽救婚姻生了夏依依,但就算如此,母亲还是输得一败涂地。如果是平常,她正是应该在肖莉面前幸灾乐祸的时候,而此时她内心里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她厌恶地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耳朵,紧紧闭上双眼,努力将自己的脑袋塞进梦乡,最好永远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