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依旧是雨雪天气,公司例会上的一场辩论才结束,夏氏集团办公大楼还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也不知是多少天了,叶昌航的电话断断续续打过来,夏络缨从不理睬,这种情形持续无数天了。
大概是这天中午的时候,不知谁送来一大束紫萝兰。她看见卡片上写着:无论如何,我想见你,请别躲着我。她笑笑,顺手撕成两半,和花一起扔进垃圾桶。
此后几天依然如此。
直到两个星期后的某天下午,她在公司门口等老魏的车。天空阴得像一片浓密的芦苇荡,狂风怒吼,路边的巨幅广告发出刺耳的撕扯声。叶昌航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向毫不知情的夏络缨走过来。他一脸的胡子拉碴,身体在逆风中歪出微微的弧度来。他身上的灰夹克随意敞开着,同色系的衣裤像剪影画般呲噜噜地紧贴着他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向后使劲拉扯着。
夏络缨抬头瞥见他,立刻便慌了神,随手拦一辆出租。车子只是稍稍停顿了下,一个穿红色皮短裙打扮妖艳的女人翘着圆滚的屁股钻了进去。那女人透过车窗向她做个俏皮的鬼脸,颊上两片胭脂红异常醒目,像卡通画里的人物。
夏络缨举在半空中的手像柳条一样软下来,她搼头紧握,突然间不知所措。她干脆侧过身去,只当旁边是陌生人。
叶昌航满面疲惫地看着她,低声道:“络缨,就让我送你吧。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
夏络缨依然不看他,道:“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吧,叶先生。”她看见那辆才驶出去的出租车穿过前方的街区,在某个小餐厅旁一头扎进高高的混凝土堆。一声巨响,接着又是一阵狂风扫过来,“呜呜咽咽”的风声一阵高过一阵,一大群看热闹或报警的人吵闹起来了。
叶昌航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苦笑:“叶先生?”叶昌航望着她的眼睛暗如死灰。“才不过半月,你竟将我的称呼都改了?”
夏络缨推开他的手,道:“我哪里敢用别的称呼,这个称呼是最恰当不过了的。”说完,她边整理自己的衣袖,又道:“叶先生,今儿没在家陪老婆,竟有这样的闲心思过来拿我寻乐?”
叶昌航微微一怔,低下头去,他的脸被风吹得惨白,鬓角的黑色乱发衬托出他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片刻后,他道:“你都知道了。从你不再理我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明白。但是,我是有苦衷的。”
夏络缨冷笑道:“叶先生,是什么样的苦衷,要让您去勾引自己亲弟弟的初恋?。”
叶昌航抬起脸来看着她,满脸痛楚之色,道:“这都是谁跟你说的?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
夏络缨眼望着远方无数的房屋和车流,小声道:“叶先生,我觉得再谈这些已全无意义了。您好自珍重吧。”夏络缨正欲转身离去。
叶昌航突然低声道:“几年的感情竟是这样的结局,你可知道我是真心的。”
夏络缨背对着他站着,轻声道:“这样的感情是不真实的,是虚伪做作。它本就是一场毫无乐趣的欺骗罢了。”夏络缨整理吹到唇边的头发。“叶先生是觉得欺骗一个人会带给您幸福快乐吗?”夏络缨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来,顺着眼睑被风吹散到鬓角里去了。
叶昌航一时语塞,他的两只手臂像竹竿似地无力垂在两边,整个肩膀像是被人抽去了力量,歪斜在空气里。
夏络缨抬手轻轻地拭去泪水,整理自己的衣襟,径直往前走去。
这时候,她看到叶帆的车正朝这边驶过来,遂迎上去。
叶帆向她按了几声喇叭,随即下了车,将鼻梁上的深棕色墨镜摘下来,一手环着她的肩膀道:“想你了,所以过来接你,一起去吃饭。”
他似乎现下才发现站在一边一脸颓然的叶昌航。他无比轻蔑地瞟了叶昌航一眼。遂笑道:“大哥怎么也在?我还正想叫上你一同过去的,看来真是太巧了。”
叶昌航勉强挤出一丝笑脸:“我也是刚好经过这,看见络缨,顺便打个招呼。”
“那正好。”叶帆满面红光地盯着他。“叫上大嫂,一起去聚聚。”
叶昌航脸色惨白,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结巴道:“不用叫她,她……一直都在上海。况且我……也还有事,就不去了。”
“原来这样。”叶帆故作绅士地欠欠身子,替夏络缨拉开车门,体贴地为她清理沾在额上的头发。“昨晚睡得怎么样?”
夏络缨并不作答,顾自坐进车里去了。
随即,车顺着大路驶出去,从后视镜里看得见叶昌航孤单侧影立在路边,被风吹得像个老者般佝偻起身躯来,头发和衣服左右乱卷一气,半晌才见他逆风而去了。
夜幕早早地卷起天边最后一抹亮色。大街上的霓虹正艳,照在流水般来来住住的行人脸上。江面上雾气正浓,才被寒冷侵袭的船只像大大小小的怪兽,蜇伏在黑沉沉的夜色里。江滩上的灯火被狂风和寒冷炯得只剩下一朵朵菊红色的水气了。
这样的天气,这里所有的灯火都显得又暗又朦胧。从一排排灯光里往上去,在江滩前的一家中餐厅的大玻璃窗里正好看得见这样的景致。玻璃窗前坐着的是夏络缨,灯光照着她用手撑起来的一张柔丽的金黄色素脸上。她的对面坐着叶帆,一直在对她说着什么话,但她似乎只是有意无意地稍稍把眼角往他那边斜一下,并不回他的话。
服务员是个身材颀瘦的女孩,她身着淡青色短衬衣,正为他们点单。
这样的江城,鱼是必不可少的。夏络缨的眼睛怎么也不能从窗外的夜色里抽离出来,等到菜一一端上桌的时候,夏络缨前所未有地味口大开起来。
正在她吃得停不下筷子的时候,叶帆突然离了坐位,一脸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缓缓地单膝跪地,眼睛里带着织烈的热情。“络缨。”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就算他不说话,她也能猜到即将等待她的是什么。叶帆的求婚是那么的突然,似乎在她平静的心里边猛地扔下了一块石头,将那些本来理性的思路全弄得乱七八糟,她的大脑像断了线似的一片空白。
叶帆轻声道:“络缨,我爱你。请你嫁给我吧,我会一生一世保护你,珍惜你。”叶帆手上赫然拿着一枚戒指,横躺在一个精致华丽的首饰盒里,探出一个灿烂的头盯着她看。
夏络缨半张着嘴巴看着叶帆,她分不清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她仿佛能听见墙上的大钟走动的嘀嗒声,一下一下,平静得近乎冷漠。某种无助像草绳样掐住她的脖子,越收越紧,她明白这是道必须回答的选择题,就算爱因斯文坦和阿基米德也无法帮助她获得头绪。
餐厅里正在推杯换盏人们面色潮红,三三两两地围着桌子相互恭维。夏络缨仿佛只看得见他们弓腰驼背的身形和动作,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像被滤去了一般。
夏络缨看见叶帆依然跪在地上望着她,嘴巴一张一合正在说着什么话。
片刻后,夏络缨放在胸前的手垂下又拿起来,她小声道:“对不起。”
叶帆的头瞬间就低下去了,他明白这三个字是有多么致命的杀伤力,这三个字的出现,断定了他和她的爱情结局,让他明白之前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皆不过是徒劳罢了。
但他并不怪她,他又一次抬起头来,对她说道:“我等你答应我的那一天。”
翌日清晨,夏络缨和叶昌航在公园的广场上不期而遇。
那时候,夏络缨正坐在鲤鱼池边的亭子里小憩。才下了整晚的雨,此时是灰蒙蒙的阴霾天。叶昌航就坐在她后边的长椅上。等到她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她面前来了。
夏络缨站起来要走,被他拦住了去路。
叶昌航显得一脸疲惫,小声道:“听说他向你求婚了?”
夏络缨低着头摆弄手包上的拉链,并不回话。
叶昌航提高了声音,道:“你真的要嫁给他?你答应他了?”
夏络缨依然不说话,小声道:“叶先生您怎么会知道的?”
叶昌航沮丧地垂下头,低声道:“你太天真了,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为了报复我而嫁给他……,你知道吗,他一直因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夏络缨无奈地叹气,道:“叶先生真是多虑了,至少我没有像叶先生想的那样下作。”夏络缨绕开他,红色织巾搭着她的后背轻轻一摆,像只轻飘飘的网。她不再理会叶昌航在身后的话语,只是径直朝大路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