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夏家,这位海外亲戚是没有不知晓的,他知道的绝不像邻居和路人猜的那样离奇,但他知道的却是最真实的夏家。他又不知晓这家人的规矩,从他口中套出话来,仿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个海外亲戚到了三叉路口,车驶到跟前去,邻边不远处的小区里恰时有个好事老太太,买了包子馒头走过门口。这位亲戚从未到过这里,不大确定,头伸出窗子,顺口问路。老太太顺势从这亲戚嘴里套出了这家人的底细来。
此时方才知道,这家人姓夏,世代为商,正是有名的富商夏征的后人。夏家最年长的夏老太太去年才满七十八岁,三世同堂,生了一双儿女。老爷子夏征在创办了夏氏集团后便撒手人寰,小儿子夏世文随后接手这份产业。大女儿夏云因从小在国外长大,聪明能干,精通十三国语言,又在国外某知名外企担任过要职,后嫁与一位美国医生。又因小儿子夏世文第一段婚姻后常年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消沉萎靡,遂整个夏氏藉由大女儿夏云挑大梁,负责整个夏氏集团海外分公司的开拓与运作。话说大女儿夏云虽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但人无完人,情感极为不顺,与美国丈夫情感不合,又因工作原因夫妻聚少离多,前年才与美国丈夫离了婚,没留一儿半女。小儿子夏世文九年前离的婚,至今单身,和前妻有个女儿,取名夏络缨,今年尚未满二十二岁,天资聪颖,美丽过人。初中起连跳几级,才不过十四五岁便修完了英国牛津大学所有课程,后又不过二十出头时早已先后考完了研究生、博士。
那邻居老太太问完情况,仿佛心里是落下一块石头,这么多年的一个谜团仿似解开了。才不过一个上午,老太太的腿脚,手足,嘴巴一刻未停过,她逢人便讲夏家,绘声绘色,讲话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放出来的光仿似回到了十八岁时的初恋。老太太成了一个娇傲的信息通报员。整个上午,邮差送过来给他们的报纸都成了桌垫、擦脚布、火锅垫子、废纸、小孩的纸飞机……。
说起为什么这家人要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家世,要把一个豪华的家封闭得死气沉沉,关于这些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这天上午,夏家的保姆刘妈埃了训,夏家的亲戚也将要遭殃了。
我所讲述的闺中十年,也正是从这样的早晨开始的。这一天是二零零六年二月四日,农历丙戌年正月初七。就在前一天,刚刚发生了一件大灾难。那是一艘客轮,在从阿拉伯驶向埃及海域的时候,这艘载有一千多人的“Salam98 ”号客轮于红海沉没了。这则震惊世界的噩耗,随既便像风一样吹了过来,互联网和各大报刊杂志皆用整篇幅的头版进行报道。
清晨的大街有微微阴冷的风,站在夏家门前遥望远方,看得见几处白墙青瓦的院落,后面是杨柳拂腰、石桥微耸,几叶扁舟迎着廖廖雾气涉水而过,船夫弯腰撑杆,斗笠挂在后背上,闪着鱼磷般的光泽。
时值八点,和其它家庭一样,这个宽大而豪华的夏家,从睡意惺忪里醒来,餐点早已被保姆刘妈一样样齐齐整整地摆放到餐桌上。一家人稀稀落落围坐在餐厅里。夏老太太头发花白,卷曲,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鹤发童颜,红光满面。夏老太太总在这时候问夏世文生意上的事,今天,她差保姆刘妈去浇一浇院里的几株新植的波斯菊或粉杜鹃。刘妈赶巧听到门禁响声,知是送报的来了,急忙开了门出去。
十多分钟后,夏老太太正在说着话,听到院里像似有两声轻声尖叫,半分钟后,方见刘妈面色惨白地跑进来,急忙住了嘴,道:“出了什么事?你急成这样做甚么?”
刘妈一个劲地喘气,手里扬着一沓报纸,小声叫道:“出……出事了,出大事了,老太太……。”
夏世文看起来身体略单薄,虽是四十多岁的人,两鬓已斑白,长方脸,青白色的面容,额头圆润。这时,他正拿着一只银白色陶瓷匙子喝汤,微微一笑,谑道:“出什么事了,刘妈,拿给我看看,又是周家公子吸毒被捕的事吗?。”他接过报纸,平放在桌上,手里的汤匙便应声而落,摔得粉碎。“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方见他双目圆睁,像鼓着一对铜铃。
老太太心里急,筷子往碗口上一扣,叫道:“发生什么了?是要打仗了吗?”
“妈……,是姐出事了。”夏世文那对眼睛眯成一条缝,只见他的薄唇往下一撇,手中一张报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老太太的眼睛陡然黯淡一下,撑着桌面上的一块孔雀蓝的方巾,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只手去抽纸巾,问道:“云儿怎么了?是不是埃及的生意败了?”
“妈……从阿拉伯去埃及的客轮,昨天晚上在红海沉了。”夏世文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在桌面上,额头在撑起来的一对拳头上轻轻磕了两下。“说是死了将近一千人,受伤的都有几百人。”他说完,两肩便像山峰一样发起抖来。
“什么?”老太太慌忙拿起那张报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姐姐她怎么样了?”
他们的孙女及女儿夏络缨穿着一身月白色连衣裙,肩上松蓬蓬地裹着一条麻灰色披肩。她细胳膊细手,身材高挑颀瘦,她的脸型倒不像当下流行的那种菱角分明的倒锥子脸,她是上窄下宽的葫芦形状,薄薄地扑了清淡的粉,两颊却是宽宽地向上一收,恰恰是搭配出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来。她本来是在吃水果,听了父亲的话,急忙将那咬了一半的苹果放到盘子里。她走到老太太身边,用一块揉得皱巴巴的帕子往鼻上一按,按住将要流下来的两行泪水,另一只手便勾住老太太的肩膀,轻声道:“奶奶,你放心,姑姑吉人自有天相,她肯定是不会有事的。”
“是啊,是啊。”夏世文伸手去抽纸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只愿姐姐不会有事,生意不生意都无所谓。”
老太太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边读报纸,边叫道:“你快去给那边打个电话,打听打听情况,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你都要给家里打个电话。你们不用管我感受的。”老太太接连几声叹息。
一家人正沉默着,听见门禁对讲机响了一下。
刘妈忙跑出去开门,见是个陌生人,忙站在门口台阶上叫老太太。
老太太强忍哀痛,由孙女夏络缨扶出门去。老太太泪眼朦胧地站在门口朝外望,道:“原来是尚宇来了,定是因你姑姑的事连夜从国外赶回来的。”
刘妈忙去替来人开门。不一会儿,迎进来一位又高又胖的男人,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微秃,穿一身藏兰色西装,身后跟着一位瘦瘦的穿黑色夹克衫的年轻男人。
前面的老远便唤老太太“姨妈”,走上台阶。“姨妈,这些年过得可好?”
老太太见院外有好些人朝里张望,便转身朝里走。“都进来吧。”
几个人前前后后跟了进去,又吩咐关了门,这才坐下来谈话。
来人并排坐在客厅里,茶水已递上,道:“姨妈,这么多年不见,您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
夏老太太用帕子按住鼻子,略有些伤心状,道:“哪里学来的这一套油嘴滑舌,你母亲在国外过得怎么样?身子怎么样?”
来人笑着喝茶,气息微喘,道:“妈妈最近迷上了网络,一有时间就在网上打网络麻将,打牌,消磨时间。”
夏老太太道:“老爷子年轻时候就是练家子,定是闲不住的。还有你家敏敏,前年听说找了个英国人。”
来人低下头,半晌道:“早换了,她的事情谁也管不住。说是个混血,其实哪国跟哪个都还分不清楚。”吃了半块刘妈端上来的点心,又道:“这么多年没回来了,我问了好些人,差点迷了路。这宅子还是姨父在的时候来过的,现在修得更气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