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络缨携着一盒茶叶去西郊看老太太。站在门口按门铃,没见阿红出来,轻轻一推才知院门未锁。左顾右盼地进到客厅里去,听见老太太与阿红在二楼谈话。
阿红细声细气的声音,道:“老太太为何不去,也好活泛活泛筋骨,见了亲戚朋友心情自然会好些。”
老太太叹气,道:“我的女儿尸骨未寒,叫我如何有那心思去应付吃酒。我见了熟人,若要问起云儿,不免又得哭哭涕涕,平白无故扫了人家的兴致。再说去的也都是些年轻后生,我一个老人家,让他们束手束脚不说,妨碍年轻人的娱乐。”
阿红正在整理衣橱,安慰道:“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扶持这些后生的父母,若没有您,他们哪有今天的荣华,他们孝您敬您都是应该的,您可不要太委屈了自己。”
老太太将手里的佛珠轻轻捻几下,放到桌上,道:“婚礼当天,她可说了些什么?”
阿红用一只鸡毛掸子掸灰,道:“老魏说肖小姐生了好大的脾气,摔了一串链子,那链子是先生的姑奶奶送的。”
老太太长长地叹气,道:“她的小姐脾气倒不小,现在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认为我会看在孙子份上任她骄纵。”
“她还说……。”阿红突然将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老太太追问道:“说什么?”
阿红怯怯地小声道:“说……夏家人不懂规矩,说还不如弄了这孩子。老太太莫要动气,许是随口说的,不必听进心里去。”
老太太咳嗽两声,道:“真不像话,还从未有人说夏家的不是,才给了她名份,她倒开始当家作主,管教起夏家人来了。”
夏络缨站在楼梯口,听了这翻话,边往上走边道:“奶奶,听说您病了,现在还好些了吗。”
阿红正用一只青花杯子倒茶,见到夏络缨,扶着拦杆,笑道:“樱儿,你来了,老太太这些天惦记你,整天坐在阳台上想得入神,竟着了凉。前天额头还烫着,昨儿早上才退了烧,方才好些。”
夏络缨走过去,抱着老太太的肩膀,道:“那日听爸说奶奶病了,我急得不行,哪知被几位姐妹拖住了脚,愣是不让走,今天才过来。”说着,将那盒东西递给阿红。
老太太笑着拍她的手,道:“你有这份心便罢了,你父亲和你那位新进门的阿姨可没你这么孝顺,恐怕现在蜜月期里打得火热,早已把这个老太太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夏络缨握着老太太的手,在旁边坐下来,道:“奶奶莫要生气,父亲急得不行,倒是那位新娘子怀了孕,犯上了娇气的毛病。那****问吴姐为何出门还要带着汤,新娘子便道自己现在受不得旁人的气。想想,我现在也还未当人母,大概也体会不了那些滋味罢。”
老太太将她揽进怀里,道:“任她怎么胡闹,肚子里生出怎么样聪明的小人儿,你在奶奶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你父亲现在坠入了那温香软玉里,怕有些事情没有个明智的打算,你如今已成年,更要替奶奶好好扶持他,莫要让他关健时刻迷失了方向。”
夏络缨将头埋在老太太胸口,就着一抹檀香,轻轻地点头。
阿红泡一杯茶放到桌上,道:“老太太是为夏云小姐的事情伤心成病,洋姑爷昨天打电话过来,说夏云小姐的遗体已在当地火化,被安置在美国了。”
老太太胸腔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道:“我的意思是,让你爸去一趟美国,把你姑姑的骨灰带回来安葬。”
夏络缨从老太太怀里探出头,道:“姑父当初虽然蛮横,但总算有些人情味。”
老太太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道:“人活着的时候他没少给罪受,人死了要他的人情味有什么用?”
翌日,夏世文准备携肖莉去乌镇小住,吩咐刘妈带了些换洗衣物。肖莉却对那去处稍不满意。临走的时候,老魏已将两箱行李放进后备箱,肖莉却愣是改了主意,要改去香港。
夏世文搂着她下了几级台阶,她便将一身蓝色碎花短裙扯来扯去,瘪着嘴道:“你说过这件事让我作主,你说话不算数,随便让老魏联系个地方敷衍了事,我也不知自己在作哪门子主。”
夏世文陪着笑脸,道:“我知道你气,你现在特殊情况,去了香港人多车杂,你现在怀了孕,各方面都要注意,找个安静美丽的古镇岂不利于安胎。”
肖莉甩开他的手,取下默镜,自顾自地开门坐进车里去。
夏世文从另一边坐进去,攀住肖莉的肩,笑道:“你可不能动气,我答应你,等生了孩子,我定陪你去香港住,三个月。”
肖莉勉勉强强露出笑脸,将头靠在他胸前,嗔怪道:“你可不能再糊弄人,老魏可都亲耳听到了。”
半月后,夏络缨应了两个姐妹的约,去李芳菲家搓麻将,那日下午,她正下了牌桌,才回到家门口,便听见响了两声喇叭,老魏的车驶到跟前。夏世文穿着身灰色休闲套装,从车上下来。另一边的车门打开了,肖莉嬾黄色的脸探出来,穿着黑色露肩低胸长裙,戴一顶黑色宽檐帽,茶色墨镜,怀里抱着一只白色长毛小狗。她叫道“这天气真热啊,还是在那小镇住得清凉,才住习惯了些就走了,真是可惜了。”肖莉斜着眼看了一眼夏络缨,也不说话,便跑到一边去逗那只狗。
夏世文笑道:“你若是喜欢,明年,我们还去那里,如何?”
肖莉突然转过身来,把墨镜往下一摘,道:“走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孩子生下来,便去香港的,红口白牙的,你可不许返悔,我可是有证人的。”
夏世文点点头,笑道:“依你,都依你。”
夏络缨站在院门口,一株紫薇花的枝条探出院外来,挨着她的头顶。她望了一眼父亲,便朝夏世文踱过去,小声道:“爸,总算回来了。”
夏世文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只是满面的疑惑。“可是公司有什么急事?新出口的那批货,有问题?”
夏络缨摇摇头,挽住父亲的胳膊,小声道:“爸,姑姑的遗体找到了,天气炎热,已在当地火化,由姑父将骨灰安置到美国了。奶奶的意思是说,姑姑虽远嫁到美国,但毕竟已与姑父离婚,骨灰应当安葬在家乡才是的。所以,奶奶想让你去一趟。”
夏世文脸上的笑突然一变,哽咽起来,结结巴巴,道:“是啊……。这可是大事,我即刻便启程过去,你姑姑的骨灰是应当葬在夏家的墓地里。”
夏络缨拿一只手帕往鼻子上按,哽咽道:“姑姑死得遗憾,你不在的这一个月,奶奶哭了好多次,眼睛都哭花了。如今情绪才算好了些,现在又着了寒气,躺在床上,很是可怜。她每天还要捱着病痛,操心姑姑的身后事。”
夏世文点点头,将女儿环进怀里,泪水莹莹,小声道:“都怪我,走得急,没来得急陪妈散散心,都怪我不孝啊。我等下马上便去看妈,可不能让她再伤心了。”
刘妈正与老魏搬后备箱里满满的行李。
肖莉看见父女俩抱头而泣,便走过去,从夏世文身后搂住他的肩,憋着嗓子道:“姐姐的死真让人痛心,我虽与她只两面之缘,但如今她的笑颜仍然历历在目。愿姐姐能好好安歇。”
夏世文扭过头去,一只手将肖莉环入怀里,小声道:“姐姐若看到我娶了如此佳人,也定会为我高兴的。”
随后,两人便挽着手,相拥着进门去了。
夏络缨跟着他们后面,突然觉着心口堵得利害,隧走回房间去,和衣扑倒在床上,长长地呼出口气。阳光从帘幔一角泻进来,在地板上照出条刺眼的亮片。她斜倚到窗前,靠在沙发上,两行泪水流下来,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