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重重的鲛绡软帐轻薄无比,风像只无形的大手,一路无声的穿行而来,帐影轻动,红烛亦是微微摇曳,照得柳含翠脸上的神情明灭不定,李诗茹的双足裸露着,看着微微有些病容的柳含翠,低低的问道,“翠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雨涵不是早就把解药给了你了吗?”
柳含翠微微一怔,回道,“没什么,奴婢很好!”
李诗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事就好,白日里不要忘了带那张人皮面具!”
“是。”
“你下去,没事了。”李诗茹真不知道该对这个柳含翠说什么,亦是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的态度来对她,这个柳含翠似是有无尽的心事,凝眸之时也总带了淡淡的忧伤,难道,是自己回来阻碍了她复仇的大计吗?又或者是她贪恋权贵,想要享受尊容和照拂。
在这个甘泉宫,从来都没有主子奴才,有的只是姐妹,她应该知道啊!李诗茹还真是头疼不已。
高欢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来甘泉宫了,这个家伙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总有七八日了吧,突然感觉仿佛有些疏远似的,李诗茹换过了寝衣,仍是半分睡意也无,心里宛如空缺了一块什么,总觉得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一到了这皇宫之中就觉得有种无形的压抑,原本快乐爱腹诽骂人的李诗茹也变得惆怅婉约起来,还真是人随境更啊!
李诗茹怅怅的叹了口气,随手拨弄起了一架古琴,琴弦如丝,指尖一滑,长长的韵如溪水悠悠流淌,信手拨弄,却是一首古曲《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曲调已成,情丝缠绕其间,李诗茹轻轻哼唱着,不过是断断续续的两三句,心思寥落凄冷起来,只为盼着他来,自己竟然成了怨妇了,仿佛是内心隐秘的惊惧被一枚细针尖锐的挑破了,她的手指微微一抖,调子已经乱了。
白头吟,白头吟,是每个女子都渴望有的爱情,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是,却只能随了这命运困在这皇宫之中……
略略静了静心神,换了一曲《怨郎诗》。
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曲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火红,偏遭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恨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遍遍重复,绿衣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娘子,这曲子你怎么翻来覆去的弹唱?”
心思都付在了琴音之上,李诗茹的眉目不动,淡淡的说道,“喜欢这首曲子。”
李诗茹自从进了皇宫之中,好像与过往的快乐都绝缘了一般,这皇宫还真是个杀人于无形的地方,怪不得古代宫中的女人天天吃药,这郁闷也得郁闷死了。
绿衣不敢多问,只得捧了一盏纱灯坐在案前的椅子上,陪着李诗茹,不时的打着瞌睡。
弹了也有些时候了,宽大的衣袖滑落了下来,月光透过窗纱清冷的落在手臂上,仿佛是在手臂上开出无数雪白的梨花一般,冷然有微明的光泽,手指尖有隐隐的痛楚传过来,李诗茹低头一看,原来,手指早已经红了。
推开琴,李诗茹缓步走了出去,月白色的寝衣软软的贴服在身上,寂静无声,李诗茹少有的安静,她抬头看向了天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是,那人儿呢。
今日却是十六了,月亮满满的如一轮银盘,月辉散落,映得漫天的星辰也失去了平日的颜色,这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又有谁知道,每隔八年便会有个十五,月儿是圆圆满满的呢,冷眼看着月亮,心思寥寥。
此时,风露轻绵,庭院中的海棠花开得甚为繁盛,枝条悠然出尘一般,浅绿深绿交相掩映,层层叠叠,花色娇红绰约,人在花间站,却只见的花瓣如簌簌的雨儿,一朵一朵的沾在了衣袖之间,如凝了点点的胭脂。
微风轻轻的吹着,拂起了李诗茹已经及腰的长发,像纷飞在花间的柳丝,根根含情,李诗茹只是悄然站着不动,任风卷着轻薄的衣袖拂在了手腕间,若有似无的轻,偶尔有夜莺啼鸣,才打破这满园清辉如水的月色。
李诗茹还是知道他来了,熟悉的气息隐约浮在花香之中,什么香也遮不住他的气息,即便是李诗茹闭着眼睛,也能从一千人的脚步声中分辨出高欢的脚步声来,因为那一千个人的脚步声是踏在了地上,唯有高欢的脚步声是踏在了他的心里。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你养的小狗,会从万千人的脚步声分辨出主人的声音一般。
高欢不出声,李诗茹亦是唇角抿着笑,站在花树下,仿若无人一般。
高欢终于说话,“诗茹,你还要这样站多久?”
李诗茹却并不转身,听得他走近了,听着他的脚步声踏在落花上的轻微声响了,她的唇角抿过一丝甜蜜的笑意,他果然还是来了。
她倏的又把笑意隐了下去,缓缓的转过了身子,像是乍然看见了他一般,“鑫,你来了。”
还隔着半步远,高欢已经张开了双臂,李诗茹飞身一下子扑入到了他的怀中,把头紧紧的埋在了他的胸口,他沉沉的心跳,他暖暖的体温,还有他如深潭一般的眼眸。
高欢把李诗茹紧紧的抱在了怀中,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然后又用手轻轻的拍了拍李诗茹的后背,“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了,不对,是越来越像个小怨妇了。”
李诗茹一把推开了高欢,又突然一把抓过了高欢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下去,直到口中落了咸腥的味道,这才松开了口。
高欢紧紧的咬着嘴唇,温暖的带着淡淡忧伤的感觉弥散在他的身体之中,“你咬吧,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变回以前那个快乐的诗茹,你把我咬死了都行。”
高欢的唇轻轻的贴在了李诗茹的额头上,“我若不来,你便要一直弹那首《怨郎诗》吗?你便要一直都站在冷夜里吗?你这样,我会心疼,你让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你。我要那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李诗茹,而不是现在的你,你懂吗?”
李诗茹的心下突然一酸,连忙隐了愁绪,嘻嘻的笑了起来,“你这个坏人,怎么许久不来看我,你不知道这宫中多寂寞,能活活的把人给逼疯了。”说完这些,她突然伸手刮了刮高欢的鼻子,“坏蛋,你怎么还学会了听墙角了。”
高欢握住了李诗茹的手指,说道,“你弹的曲子让我心疼了,罚你再重新弹一首曲子来,要不我可要咬你了。”他说完,作势就要咬李诗茹。
李诗茹却是呆呆而立,并没有动,反而举起了手臂,道,“你咬吧,这样你就能记住我,能记住我们在同一个地方,有同样的伤痕!”
高欢的眸中有丝丝缠绕的情丝,“我舍不得。”
“你快点咬,你若是不咬,我以后都不理你了。”李诗茹撒起娇来。
“好吧,好吧!”高欢答允着,扶着李诗茹如玉一般的手臂,重重的咬了下去,直到见了血痕这才放手。
李诗茹含着笑,拉着高欢进了寝殿。
绿衣和碧痕早已经沏好了一壶新茶,摆了时新的瓜果,然后关好了寝殿门退了出去。
现如今的甘泉宫,禁止闲杂人等入内,就连竹言也被调回了皇帝身边,太监宫女全都在最外层的院子中,没有传召不得入内,这后院却是难得的清净。
这是元诩对李诗茹的一种特殊保护手段,他知李诗茹偏爱肃静,故此特意下旨,李诗茹可以不请安,不离宫,除非有特殊传召,她都可以静静的待在宫中,不为外人叨扰。
高欢用手轻轻的抬起了李诗茹的下巴,长目微微眯着,有重重的笑意,“你盼我来是不是都望眼欲穿了!”
“屁,谁盼你盼的望眼欲穿了!你不来,我乐得自在。
高欢无声的笑了,用手轻轻的抚弄着李诗茹的长发,在李诗茹的耳边轻轻的说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不想我,我可是很想你的。”
李诗茹忍耐不住,笑了起来,却是笑得极为猥琐,“你说,你哪里想我了?”
“上面想,下面想,哪里都想……”